知识 经济与 民主政 治

　　
〔摘要 〕　知识经济已成为热门话题, 但人们很少把它与民主政治联系起来讨论。理性和自
由成为知识经济和民主政治共同的哲学基础; 在当代, 知识经济对民主政治既形成挑战,
又带来机遇, 知识经济离不开民主政治, 民主政治是知识经济的必由之路。
〔关键 词〕 　知识经济; 现代民主政治; 理性; 自由
　　

现在, 知识经济已成为热门话题, 但人们很少把它与民主政治联系起来讨论。那么, 知

识经济的崛起对现代民主政治的建设意义如何? 现代民主政治对知识经济的形成和发展又
有什么作用? 本文试图加深对这些问题的理解。

一、理 性和自由 : 知识经济和 民主政治 共同的

哲学基 础

经济与政治的关系, 可以是一个哲学问题。经济和政治应是人类的理性活动, 而人类的

活动, 又是一个不断追求自由和实现自由的过程。因此, 理解知识经济与现代民主政治, 从
分析理性与自由的关系出发, 应是一个较好的角度。

(一) 理性与自由的一般关系。
人类因追求自由而产生、发展理性。人类的自由追求分为两个方面, 一是在人与物、人类
与自然的关系上, 即马克思所说的改造自然; 二是在人与人、个人与国家和社会的关系上,
即马克思所说的改造社会。第一种对自由的追求活动, 可以说是广义的经济活动, 第二种是
广义的政治活动。因而,理性也可分为两个方面, 即改造自然的理性活动和改造社会的理性
活动。马克思主义认为, 人类改造自然、改造社会的目的, 是实现由“自由人的联合体”组
成的共产主义社会。因此, 理性不是目的,自由才是目的; 理性必须为实现自由服务, 理性
是
实现自由的工具、途径和保障; 自由没有理性的范导和建构就会落空, 理性离开自由的目的
就会僭越本分, 形成理性的专制, 对人造成奴役。

马克思主义认为, 改造自然的经济活动与改造社会的政治活动是相互作用的。前者是后
者的基础, 经济活动方式的改变必将改变政治活动方式,形成新的更合适的政治活动方式。
反过来, 由于人的本质是社会性, 因此, 人对自然的改造活动根本上受制于人对社会的改
造活动。也就是说, 只有政治活动领域实现了自由和理性, 经济活动才会有充分的自由和理
性。

(二) 知识经济是人类理性的高度发展和对自由的高度追求在后工业文明时代的产物。

知识经济, 按照OECD《以知识为基础的经济》报告中的定义, 是指建立在知识和信息的

生产、分配和使用上的经济, 它是相对于以物质、能源为基础的经济而言的。能源指能生产能
量的物质, 故以物质和能源为基础的经济可称为物质经济。物质经济与知识经济相比, 具有
三个特点。

首先, 物质经济中知识与经济处于分离的状态。物质经济中具有一定的理性, 故有一定

的知识, 但知识与经济是分离的, 表现为知识阶层与体力劳动阶层或资本家的分立。然而在
理性不够发达和自由不够充分的阶段, 这种分离有助于理性和自由分别在知识与经济两条
道路上迅速发展, 因而创造了庞大、精深的知识体系和巨大的物质财富, 为知识与经济的统
一准备了条件。到后工业文明时代, 知识与经济开始融合, 出现了知识经济化和经济知识化
的现象, 形成了知识经济, 人类的理性和自由也进入了更高级的发展阶段。其次, 物质经济
受物质的必然性的强大制约。物质世界是必然性的世界, 物质经济是以物质为基础的经济,
故在物质经济时代, 物质资源对人的经济活动处于支配的基础地位, 人被牢牢地限定在物
质的各种必然性之上, 人的自由的实现十分有限, 人的理性也仅限于对必然性的认识。知识
经济是以知识为基础的经济, 知识成为支配人的经济活动的基础, 人对物质资源的依赖虽
然永远不可消失, 但已大大下降。这就是说, 支配人的经济活动的不是外在于人的物质, 而
是人本身具有的知识, 人因此获得了高度的自由, 理性因摆脱了物质必然性的限制而获得
了高度的发展。最后,物质经济是建立在资源稀缺性之上的。知识不同于自然资源, 它是无限
的, 既可无限产生, 又可无限反复使用, 因此, 知识经济又可称为“富足经济”,这是人类
进入后工业文明时代的标志, 也是理性和自由高度发达的标志。

(三) 现代民主政治是人类理性的发展和对自由的追求在工业文明时代的产物。

工业文明时代, 人类理性因改造自然的胜利而取得了长足的发展, 对自由的追求也随

之成为历史的主旋律。自由成为现代政治理论家的“共同预设”。自由与理性交合的产儿就
是民主, 工业时代的理性与工业时代的自由追求共同产生了现代民主政治。工业时代的理性
主要是一种科学理性、工具理性, 它追寻普遍统一的规律和最大化的功利目的, 而工业时代
的自由主要是追求人对自然的自由、集团的自由和人对物质利益的占有。因此, 现代民主政
治以社会精英为基石, 以全社会的功利为目的, 形成了现代代议制民主的形式。这种民主形
式一直存在一个内在的矛盾, 即知识与权力的矛盾, 少数与多数矛盾, 个人与整体的矛盾。
这个矛盾实质上是理性与自由的矛盾。

现代代议制民主制是工业文明时代民主政治的形式, 正如阿尔文·托夫勒在《第三次浪
潮》中指出的, 它把工业文明的简单机械技术的原则运用到政治制度之中。以这种理性建构
起来的现代民主制, 首先是政权的转移不再以世代相传或暴力、流血的方法, 而尽可能有秩
序地、和平地进行。其次是打破了社会信息从上到下反馈的传统, 而代之以从下到上的方式。
第三, 它在政治中引入竞争机制, 使不同集团之间的分歧可能和平解决。第四,多数原则和
一人一票的规定, 有助于抵制技术权威集团的操纵。在现代民主政治下, 人们已经认识到,
自由与民主是不可分离的。民主意味着人民不受外来的权力所强制, 权力回归人民本身, 人
民自己管理自己, 自己支配自己, 这就是自由。因此,自由是民主的灵魂, 民主是自由的保
障, 现代民主制度就是运用理性落实、贯彻、保护自由的制度。

但是, 以工业时代的理性建构起来的现代民主制度又有很大的局限性。托夫勒指出, 代
议制并没有实现人民的统治, 毋宁说是技术专家和社会权贵的统治。在这种统治下, 人们的
理性和自由仍受到很大限制。知识经济的兴起正在突破这个限制, 因为知识经济是更高的理
性和自由追求的表现, 它将必然对不符合它要求的现代民主政治进行突破、改造。这样, 属
于后工业文明的知识经济对属于工业文明的现代民主政治提出了严峻的挑战, 但是, 由于
二者都是人类理性和自由的产物, 二者之间虽属不同领域, 但又存在着根本的共通性、一致
性, 因此, 知识经济又为现代民主政治的发展提供重大机遇。

二、挑 战与机遇 : 知识经济对 现代民主 政治的影 响

就像任何事物都能从正反两方面来看一样, 知识经济的崛起对民主政治既形成挑战,
又带来机遇。挑战与机遇往往并存, 关键在于我们如何认识, 如何对待, 如何发挥人的主观
能动性和创造性, 努力使事物向较合意的方向发展。

(一) 知识经济对民主政治的挑战。

挑战可分为两类。第一类是知识经济所要求的理性给现代民主政治所容纳的自由带来的,
第二类是知识经济所要求的自由给现代民主政治所根据的理性带来的。先谈第一类, 即知
识经济时代人类高度发达的理性对现代民主政治必然形成挑战。现代民主政治的政治理性是
工业文明阶段的产物, 以它为原则建构起来的制度框架所容许的自由, 显然不能适应后工
业时代人类的理性发展。由此形成的挑战大致有如下几个方面。

第一, 知识精英或技术权贵专制的倾向。美国著名未来学家丹尼尔·贝尔在其《后工业
社会的来临》中指出, 在后工业社会里, 专业技术阶级将依靠其所掌握的知识而成为社会的
统治阶级。虽然“一种公正的能者统治”是必要的, 但在经济以知识为基础的社会里, “能
人政治”容易演变为“超人政治”或“能人独裁的政治”。独裁政治、“超人政治”在解决
未来社会中发生剧烈的社会冲突和紧张关系等社会问题时, 可能比民主政治更为迅速、有效;
独裁政治一旦与知识经济时代高度发达的科学技术结合起来, 则比工业社会的独裁政治更
加难以抗拒。因此, 许多未来学家预言, 人类可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暴力、恐怖和奴役。

第二, 政府可能更加膨胀。首先, 比起工业经济来, 知识经济的投资风险更大, 因为知

识生产的投入与产出的函数“只能是一种随机概率关系”。〔1〕由于私人资本势单力薄, 社
会只有要求政府承当责任, 特别是在投资重大的基础理论和应用技术的研究事业上, 这样
政府就随投资的扩大而扩大。其次, 现代社会以经济为基础, 经济又以知识为基础, 这种对
知识的全面依赖, 政府的技术官僚阶层制将进一步加强、扩大。最后, 知识经济将要求政府
大大加强知识产权的保护, 政府亦随之成为保护人和监督者, 而不仅是“守夜人”的角色。

第三, 不平等进一步扩大。经济发展到以知识为基础, 物质资源优势将消失, 体力劳动

的报酬更低。一块电脑芯片中的物质资源消耗才价值几美元, 而其卖价可达几万美元, 对于
缺乏知识的个人或文化教育落后的国家来说, 这是比工业经济时代大大加剧了的剥削和严
重得多的不平等。

再谈第二类, 即知识经济时代人类更高的自由追求对现代民主政治所根据的理性带来
的挑战。后工业时代的更高的自由追求显然不能被工业时代的政治制度所容纳, 必然要冲破
旧有框架的束缚。这种挑战主要有三个方面。

第一,社会将更加变化流动,更加不稳定,矛盾、冲突和紧张关系可能更多。知识经济创造
出来的巨大物质财富,使人们有更多的剩余时间和精力追求文化和精神上的满足,文化现象
将更丰富多样。这些情况可能导致更多的矛盾、冲突、紧张关系。交通、通讯技术进一步发达,
职业、身份频繁变化甚至难以规定,社会将更加变动不居,更不稳定。这些都是现代民主制尚
难以应付的局面。

第二,极端民主制的挑战。由于温饱问题已经解决,教育程度普遍提高,信息高速公路提
供便捷条件,权利意识广泛加强,将有越来越多的人要求参政议政,这些人也将要求越来越多
的权力,进而可能抛弃现代代议制,恢复古希腊式的直接民主制甚至是法国大革命式的民主。

第三,民族国家和主权国家的概念受到威胁。知识经济也是“全球经济”,它使任何个别
国家都不可能独立管理自己的经济;它创造了现代化的交通通讯手段,把全球紧密联系起来,
使各国人民频繁交往,使每个国家都不得不开放;民族国家在解决国际问题上日益表现出无
能力,如防止核战争,治理环境污染,开发利用公海、外层空间, 甚至是防止金融危机等。另外,
跨国公司、跨国组织和超国家组织大批涌现。这些跨国公司, 有自己的利益追求, 当它的利
益与本国利益相抵触时, 就会抛弃对国家的忠诚。非政府的跨国组织和超国家组织也在大大
限制民族国家的主权。总之, 在知识经济时代, 国家利益将受到挑战。

当然, 这些挑战, 只是各种可能性, 所以它们有相互矛盾之处。这些可能性, 并不一定

在将来对民主政治造成实际的损害。只要以理性进行范导和建构, 进一步发展、改革现代民
主制度, 就能将知识经济所带来的挑战变为一次重要的发展机遇, 现代民主政治就能演进
为适应知识经济和促进知识经济发展的更高级的民主政治。这些机遇可分为如下几个方面。

第一, 知识经济是全球化的经济, 民主政治将随之向全球扩展。世界各国都把经济发展

视为首要任务, 因此即使是专制国家也不得不接受和发展知识经济。而知识经济与物质经济
不同。物质经济建立在物质资源稀缺性之上, 谁占有了稀缺的资源,谁就在社会上处于统治
地位。由于资源是稀缺的,故占统治地位的人总是少数; 又由于资源是物质性的, 人们总受
到物质必然性的极大限制, 所以物质经济天生倾向于产生专制极权的政治。知识经济是高度
理性、高度自由的经济, 所以天生倾向于民主政治。

第二, 知识经济巨大的解放生产力, 并创造巨大的物质财富, 这为各国的民主政治提

供雄厚的物质基础, 为各国人民参与政治提供所必需的时间、空间和文化教育水平。

第三, 知识经济的生产和管理形式启示着民主政治。知识经济的生产是个性化的、分散
化的、自由性的, 管理形式是网络状的、乐队式的, 它绝不同于工业经济时代金字塔式的等
级集权的模式。知识经济这种生产和管理形式客观上要求自由和民主, 要求以人为本。

第四, 知识经济时代产生的大量的信息和社会矛盾、冲突,将使中央集权的政治结构不
能应付日益沉重的决策负担而走向崩溃。社会将实现新的决策分工, 权力大规模地向下转移、
分散到各级地方机构、地方团体和各种非官方组织, 甚至是具有自治能力的个人身上。这无
疑是民主的一个大发展。

第五, 政治更加理性化。知识经济是高度发达的理性的经济。知识经济的理性不同于工
业经济的理性, 工业经济的理性集中表现为冷冰冰的、刚性的机械技术原则,而知识经济的
理性将表现为更有弹性、柔性和自由性的智能或精神。这种更高级的理性将使政治这门科学
更加成熟、完美, 使现代民主政治更加自由、更富于创新。
三、民 主政治是 知识经济 的必由之 路

知识经济与民主政治都是理性与自由的产物,二者天生具有亲和性。知识是人类运用理
性追求在人与物、人与自然的关系上的自由, 民主政治是人类运用理性追求在人与人、个人
与社会和国家关系上的自由, 这两种自由和理性是不可互相替代的,故知识经济离不开民主
政治。大致说来, 知识经济的形成与发展在如下几个方面依赖民主政治。

其一, 知识经济的动力机制。知识经济产生、发展的动力, 是人类对自由的高度追求。社

会政治制度如果限制人们对自由的追求或不能鼓励人们追求自由, 则知识经济的产生或发
展将十分困难, 甚至是不可能的。事实上, 世界上的知识经济首先是在现代民主国家形成、
发展的, 在民主不够发达的国家中知识经济的形成尚处于艰难竭蹶之中。追求自由的前提就
需要自由, 民主政治保障自由, 这为知识经济的产生和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前提条件和动力
机制。

其二, 知识经济的环境机制。行动自由需要民主政治这个环境。民主政治让公民“在干
中学”,“干中学”是提高公民的理性、文化、道德水平的根本途径。知识是不同观念、不同情
趣、传统等在不同环境、机遇、条件下相互交流、碰撞的产物,因而它是分散的、多元的, 它不
仅在实验室和书斋里诞生, 而且主要诞生于丰富多彩、纷繁复杂的生活世界。只有在自由、民
主的环境中, 人们高度的理性和知识的不断创新才是可能的。

其三, 知识经济的规范机制。知识经济是高度自由的经济, 又是高度理性的经济, 高度

的自由需要理性的法治来规范。知识经济也是一种法治经济。离开法治特别是知识产权的法
律制度, 知识经济根本不能运作。法治与民主政治是不可分的, 法治在民主政治基础上产生,
民主是法治的根本, 法治是民主的保障。因此, 知识经济的规范机制———法治, 最终依
靠民主政治的基础。

最后, 知识经济的目的和方向。知识和经济都不是最后的目的和方向, 自由才是目的和

方向。民主政治高扬自由的旗帜, 为知识经济指出方向。失去了自由这个方向, 知识经济就
会导致知识的专制和理性的奴役, 最终也会导致自身的停滞、萎缩。民主政治是知识经济的
必由之路。对发展中国家尤其如此。因为发展中国家往往民主政治建设落后, 但发展经济的
要求又十分迫切、强烈, 于是容易急躁冒进, 导致欲速则不达的后果。在物质经济时代, 民
主落后的国家当然可以在经济上获得一定的成就, 但是随着人类渐渐步入知识经济时代,
如
不从根本上加强民主政治的建设, 则这些国家的经济很难得到持续、快速、健康的发展, 甚
至还可能陷入衰退。无论从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 还是从现代系统论的观点来看, 民主政
治建设都必须与经济建设同时进行, 至少不能滞后太久。在建设民主政治和知识经济中, 现
代知识人应担负起更大的历史使命, 因为他们对人类理性和自由的发展实是责无旁贷。

　　注释 :
〔1〕 袁志刚:《论知识的生产和消费》, 61 页, 载《经济研究》1999 (6) 。

（原载《社会科学研究》2000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