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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外国文学 No.

4, 2017

诺贝尔作家作品研究

DOI:10.16077/j.cnki.issn1001-1757.2017.04.011

《耶稣的童年》中的后现代难民书写

王腊宝  卜杭宾

内容提要:
《耶稣的童年》是库切移居澳大利亚后出版的第四部小说。作为一部
难民问题小说,该作品的语言、故事情节和人物塑造十分简单,然而,在貌似普通的
现实主义叙事中,库切设置了一系列极具后现代意味的情节,而这些情节显然是为
了探讨一个更加深刻和严肃的主题。本文结合利奥塔的后现代理论,通过聚焦小说
的一个地名(避难地“诺维拉”)、一个核心情节(托孤认母)和一个神秘物件(小主
人公的魔法披肩)中的元小说特征,深入揭示小说在平淡的外表下努力影射的难民
遭遇,尤其是儿童难民在避难过程中鲜为人知的心灵体验。《耶稣的童年》以特有的
后现代手法呈现了一个儿童难民在避难迁徙过程中的双重创伤,体现了库切对于全
球化时代难民问题的深切思考。
关键词:库切 《耶稣的童年》 后现代表征 儿童难民 创伤 影射
作者简介:王腊宝,博士,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主要研究领域包括世界英
语文学、后殖民文学以及澳大利亚文学。卜杭宾,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在读博士,主
要从事英国文学与澳大利亚文学研究。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澳大利亚后现代
实验小说研究”(16BWW054)的阶段性成果。

Title: The Childhood of Jesus: A Postmodern Refugee Novel


ABSTRACT: J. M. Coetzee’s fourth Australian novel The Childhood of Jesus (2013)
has all signs of a realistic refugee novel with its use of simple language, lucid plotline
and stock characters. But it is another of Coetzee’s postmodern projects with its striking
contingent of metafictional devices. This essay uses Jean-François Lyotard’s theory of
the postmodern and attends to three metafictional details in the novel—the naming
of Novilla, the boy protagonist’s handover to an alleged mother, and his “magical cloa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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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f invisibility”—to delve into Coetzee’s allusive representation of the experience of


displacement of two refugees, Simon and particularly David. It is contended that The
Childhood of Jesus, through a postmodern representation of the double traumas of a child
refugee who has lost his home and loved ones in war, constitutes a testament to Coetzee’s
penetrating engagement with the global refugee problem in the 21st century.
Keywords: J. M. Coetzee, The Childhood of Jesus, postmodern, child refugee, trau-
ma, allusive writing
Authors: Wang Labao <lbwang@suda.edu.cn> is a professor of English at the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Soochow University, Suzhou, China (215006), specializing
in world literatures written in English, postcolonial literature and Australian literature. Bu
Hangbin <20164004002@stu.suda.edu.cn> is a Ph.D. candidate at the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Soochow University, Suzhou, China (215006), specializing in British and
Australian literature.

《耶稣的童年》(The Childhood of Jesus,2013)是库切(J. M. Coetzee, 1940 —)移居澳大


利亚后创作的第四部小说。小说讲述了一长一幼两个难民(中年男子西蒙和五岁儿童大卫)
为躲避战祸而漂泊他乡的故事。作品总体上流畅易读,简单的人物对话、平淡无奇的人物关
系与线性的故事情节都给人一种现实主义印象。然而,小说极具宗教意味的标题和模糊的地
理背景又给人一种“奇特的寓言性文本”(李庆西 131)的感觉。小说出版以来像谜一样吸引
了批评家的关注,美国著名作家乔伊斯·欧茨(Joyce Carol Oates)认为,这部小说“是一个
关于寻找意义本身的卡夫卡式寓言”。艾伦·阿金斯(Ellen Akins)说这是一个“关于来世的
奇怪寓言” ,而且“这个寓言般的故事”不知所云。马修·沃林(Matthew Wollin)也认为, “这
个故事有神话的简朴,却无神话的清晰,这种晦暗不明,出自库切之手太不寻常了”。库切本
人不喜欢“寓言家”的标签,因为他认为这样的阐释会错过他作品中最重要的东西(Coetzee,
“Novel Today”4)。早在小说问世前,库切就解释: “我本来希望这本书以空白封面和空白扉页
的方式呈现,如此一来,读者读到最后一页才能看到书名—《耶稣的童年》。但是当今出版
业不允许那么做”(Coetzee, “J. M. Coetzee Visits UCT”)。库切显然不希望读者一看书名就认
为这是关于耶稣基督的故事,他希望读者先把它看成关于两个普通难民的故事。
澳大利亚批评家吉莉安·杜丽(Gillian Dooley)认为,库切的许多作品都有明显的后现代
特点(260)。杜丽引述利奥塔的观点指出,后现代的核心特征是认为所有现存的规则都应该
受到怀疑和挑战,后现代不喜欢美的和谐,而崇尚一种不和谐的崇高,那是一种愉悦与痛苦同
在的矛盾感受,其根源在于认识主体的思维与表达之间的不一致,艺术家有时心中形成了一个
想法,但不一定能想象出可以有效表达这一想法的具体物件。后现代实验主义艺术家充分认
识到这一矛盾,所以只能努力创造一些有形的表达去影射这些无法表征的概念,后现代就是努
力言说那些不可言说的经验(Lyotard 81)。《耶稣的童年》对于主人公现实生活的记录不是库
切真正关注的焦点。相反,它们只是一种符号,用来影射小说家想要言说但无法直接言说的东
西,从这个意义上说, 《耶稣的童年》确实是一部具有显著后现代特征的小说。此外,库切也使
用了一系列后现代手法,将一部貌似现实主义的小说转换成一种深刻的后现代影射叙事。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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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
《耶稣的童年》中不可言说的东西是什么呢?小说以怎样一种后现代手法影射它呢?本文
集中考察小说的避难地命名、托孤认母情节以及小主人公的魔法披肩这三个具有鲜明后现代
元小说特征的文本细节,从中揭示小说在平淡的外表下努力表征的儿童难民生活及其“不可
言说”的心灵创伤体验。

一、避难“诺维拉”
利奥塔指出,所谓后现代其实是现代主义的一部分,历史上的现代/后现代艺术家总是采
用不同手法挑战现存的规则,例如,普鲁斯特的语言使用和写作规范继承了传统小说的特点,
但他彻底颠覆了巴尔扎克和福楼拜小说中的现实主义,因为他的小说主人公不再是人物,而
成了时间意识;乔伊斯的小说大量颠覆能指意义上的语言符号,对叙事与文体风格进行了更
加大胆的实验,在他眼里,传统的文学语言根本无法书写人类那些不可言说的经验(Lyotard
80 — 81)。库切的小说表面上有点像普鲁斯特的作品,但他又喜欢采用一些极具震撼力的小
手段,例如, 《慢人》(Slow Man,2005)行至一半,小说家伊丽莎白·考斯特罗突然闯入,此
后她与笔下人物保罗·雷蒙特多次交锋,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元小说情境。《耶稣的童年》沿
用了这种元小说手法,小说开篇西蒙和大卫来到了一扇大门前,门里面是一个名叫“诺维拉”
(Novilla)的地方。批评家里奥·罗布森(Leo Robson)指出, “诺维拉”像是“一个拥有自成
一体的习俗、法规与逻辑的文学共和国—一个小说王国(Novel-land)”。库切似乎在说,两
位主人公登岸后进入一个小说世界,他们在门外或许还是现实人物,一旦踏入“诺维拉”的大
门,他们就不得不把自己变成小说人物,去面对这个虚构小说般的符号世界。
西蒙和大卫来到“诺维拉”后很快发现,这里有令人艳羡的住房、医疗、工作等社保制度,
这里坐车、看球赛、上学都是免费的;西蒙和大卫刚到这里就领到了一笔安置费,西蒙也很快
在码头找到了工作;在“诺维拉”人人彬彬有礼,他们坚信“这是我们可能世界中最好的世界”
(50)①,先期移居到此的艾琳娜井井有条地建立新生活,她认为“这种生活完美无缺”(76),
码头监工阿尔瓦罗和他的工友同样安于现状,他们没有“秘而不宣的渴求,也不奢望另一种生
活”(77)。然而,从西蒙和大卫的感受来说, “诺维拉”的生活有些缺乏深度和色彩。大卫多
次表示: “我讨厌吃面包。面包太乏味了”(290);他很反感在难民营取的新名字,反复说这
不是他的真名(25);大卫学会了西班牙语,但坚持要“说自己的语言”(221);而在西蒙看
来,这个世界显得“过于平静、单调,也过于缺乏波澜起伏,实在是没有戏剧性和生活的张力”
(76):这里的音乐不带劲,食物没有调料,性爱没有激情,连语言也失去了反讽功能。从两人
踏入“诺维拉”的第一天起,这里的人就提醒他们“洗净与过去的联系”(24),与自己的历史
一刀两断。可在西蒙和大卫看来,忘记过去意味着将鲜活的生命压缩成一种平面、二维的存在,
现实生命势必会失去其真实性,变成一种虚构的符号存在。在“诺维拉”的文本世界里还嵌套
着另一个文本世界。 《堂吉诃德》的原作者塞万提斯称这部小说是根据阿拉伯人贝内恩赫利的
原稿翻译成西班牙文的,而西蒙在教大卫阅读时却说《堂吉诃德》的作者是贝内恩赫利,于是现
实的塞万提斯让位给了虚构的贝内恩赫利。小说家假借这一情节,模糊了真实与虚构的区别,
同时暗示了“诺维拉”作为一个符号文本的力量。在这个历史凝滞与记忆消亡的虚拟国度里,
“作为‘所指’的过去不断被框定,然后全部被抹除,只剩下各种文本”(Jameson 18)。
如果“诺维拉”只是一个文字符号构成的平面世界,那它自然缺少现实世界的实在感,
能给人的慰藉也极其有限。库切通过这样一个诡异的元小说手段指出了“诺维拉”作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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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难民接收地的虚幻特点,同时影射了隐匿于“诺维拉”这一貌似真实世界背后那无法言说
“诺维拉”的世界“不摹仿自然,它是一个赝像,一个幻影”(利奥塔 113)。西蒙和
的东西:
大卫满怀憧憬地来到避难地,但是,他们很快发现自己被抛掷到一个情感荒芜、意义崩塌的
二维世界。这个二维世界或许还算友好,但它鼓吹一种反智价值,摒弃人的一切“额外需求”
(something-more)(75),将主体的生存异化为“细菌的生命形态”(129)。面对这样一个平面
化的世界,西蒙一度痛苦万分,他也为此诘问艾琳娜:
“我们为这种新生活付出的代价是否太
大了?忘却的代价是否太高了?”(72)。
库切本人推崇实验小说,认为小说应该“按照自身程序议程运作,演变出小说特有的范式
和奇异世界”(Coetzee,“Novel Today”3)。平淡无奇的现实主义小说可以衬托西蒙和大卫作
为难民的内心激荡,但并不能直面他们的内心体验,因此,库切在小说中埋设了一些重要的漏
洞、空白和模糊点,这些飞白式的安排也凸显了后现代主义的不确定性特征。《耶稣的童年》
以元小说手段言说了一个意义缺场的文本世界,这种拒绝慰藉的后现代艺术手法也为两位主
人公的创伤书写作了铺垫。《耶稣的童年》通过对“诺维拉”的平面化描写提醒读者: “诺维拉”
不是伊曼努尔·列维纳斯(Emmanuel Levinas)期待的那种“绝对好客”(absolute hospitality)
的世界②,西蒙和大卫来到避难地首先面临的任务就是把自己从一个有历史有故事的立体人变
成一个不讲过去的二维人。跟他们一样,几乎所有难民在避难过程中或许都难逃这种被阉割
的命运。

二、托孤认母
《耶稣的童年》中最令人震惊的事件无疑是西蒙带领大卫在“诺维拉”托孤认母。一天,
西蒙与大卫在一处网球场遇到了伊妮丝,西蒙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此人是大卫的母亲。更加
诡异的是,伊妮丝竟欣然答应做大卫的母亲。韩国批评家王垠喆认为,库切这样安排是为了强
调一个关于家庭的认识问题,传统家庭重视姻亲血缘,但是,客居他乡的难民面对种种“有条
件好客”,有时不得不放弃常规,与一群陌生人组建非常规的家庭(43)。熟悉耶稣身世的读者
或许不觉得这种离奇的细节有什么怪异,但是,如果我们把大卫当成一个普通的儿童难民,那
么西蒙托孤和大卫认母就令人吃惊了。
《耶稣的童年》中的很多成年人认为,儿童移居到新的国家不会存在太多问题,他唯一需
要的是一个可以照顾他的母亲:接待站的安娜认为“他会适应的。孩子很快适应的”(33);
艾琳娜强调“孩子是没有记忆的生命。孩子生活在当下,不会在意过去”(170);西蒙把大卫
交给伊妮丝后也说, “既然有母亲照顾他,大卫现在可以茁壮成长了”(99)。西蒙和大卫的托
孤认母之所以令人讶异,是因为伊妮丝明显不是大卫的亲生母亲,这个情节只是被作者赋予了
象征或者隐喻意味的一种安排:西蒙将大卫交托给她,完成了将一个儿童难民交托给避难地
社会的动作。然而,儿童对于新地方和新文化的适应往往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因为这意
味着孩子必须“抛弃原来熟悉的事物,如语言、家、关系、地点和天气”(Wiese 144)。几乎没
有人真正了解逃亡与避难给大卫造成的心灵创伤。凯西·卡鲁斯(Cathy Caruth)认为,创伤
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的、势不可挡的经验”,对于创伤的反应常常是事后才逐步表现出
来(11)。虽然库切没有直接对大卫的心理进行言说,但是读者从大卫的言行中并不难体会到
一种“后创伤心理紊乱”的症状。例如,大卫不喜欢暴力,在达戈与阿尔瓦罗的打架事件中,
大卫不停地让西蒙制止他们;大卫对大海有一种本能的恐惧,总是担心西蒙在码头会掉到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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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淹死。大卫天赋异禀,学下棋才两周就打败了阿尔瓦罗和欧根尼奥;大卫还有一套自创的
计数方式和生命逻辑。在成年人的眼中, “二加二等于四”是“宇宙规则,是独立于我们的,根
本不是人为的规则”(294),但在大卫眼中,从一个数字到另一个数字就像从一个小岛到另一
个小岛,一不小心就会掉到水里:“我会掉进缝隙里!你也会!任何人都会!”(43)。在大卫
看来,一个能指永远处于漂浮、滑动状态的世界充满了各种罅隙与裂缝,意义是永恒缺场并无
限延宕,因此“从无到有的跨越每次都几近奇迹”(296)。大卫告诉身边的成年人:世界无处
不是“深渊”和“虚无”,任何假定的安全都悬浮于这些潜在的“深渊”、“空虚”或“虚无”之上
(Abrams 203)。
《耶稣的童年》的一大特点是大段的对话,大卫以孩子的视角不断向西蒙发问,即使最
后西蒙敷衍大卫说: “你问了一大堆为什么……答案是:因为世界就是这样……我们得适应”
(200),强烈的好奇心仍然让他不断提出新的问题,有时甚至将西蒙逼得招架不住。西蒙发现
大卫在思维方式上好像有问题,所以多次用理性主义方法对大卫施加影响。他教大卫学习科
学的阅读方法;他在修马桶时给大卫讲解水流的原理;他又教大卫按成年人的标准对藏品进
行取舍。西蒙认为教育的目的是成为“社会动物”(260),因此他有义务将世界的运行法则传
给大卫。六岁的大卫到了入学的年龄,不久发现自己很难“适应实际的课堂教学”: “他不安
分,搞得别的孩子也不安分”(241)。班主任里奥先生认为大卫应该去看心理医生;校医奥特
莎太太建议将他转到特殊教育中心。里奥先生和奥特莎太太一致认为,大卫的古怪行为背后
或许有心理隐因。里奥先生提到, “与符号认知有关的特定缺失”阻碍了大卫“对于词语和数
字的感知”(243);奥特莎太太将大卫的不安分归咎于神秘的家庭环境: “他不能确定自己的
身份,他是从哪里来的……大卫的生命没有精神支柱”(245 — 46)。里奥先生和奥特莎太太
的解读显然不无道理,但是,从一个深层角度来看,他们的猜测与“诺维拉”对于避难者的主
流话语不谋而合,由于这中间纠结着歧视和偏见,所以与大卫内心世界的真实情形还有不小
距离。
大卫的内心世界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一个谜, “诺维拉”的人不理解他,就连西蒙和伊妮丝
也未完全弄懂他的心思。小说通过托孤认母这一奇特的情节向我们揭示了现代社会对于儿
童难民心理的漠视与无知。利奥塔认为,后现代艺术家试图用作品创建新的规则,因此我们
不能用既定范畴来衡量他们的创作(Lyotard 81)。库切不相信以西蒙为代表的成年人对于儿
童难民的描述,更不相信西蒙式的托孤能给大卫带来安定。值得注意的是,大卫认母后并未
体会到一种自在、温暖的归属感。相反,他从心底里拒绝这样的指认,也不承认伊妮丝是他的
母亲,更拒绝认同这个现实社会。卡里·库塞(Khalid Koser)告诉我们,儿童移民“较之成年
人遭受的创伤更加严重”,而且在成长过程中常常会经历“孤独感、对身份和国家忠诚的惶惑”
(122 — 23)。《耶稣的童年》延续了库切对儿童难民这一边缘人群的观照,以曲折深邃的后现
代艺术影射了儿童难民的创伤与痛楚,细腻感人地见证了他们内心不可言说和不可与人沟通
的人生体验。

三、魔法披肩
利奥塔认为,后现代艺术并不尝试在人的不同能力之间构建某种桥梁,因为思想与言说的
鸿沟是永远无法填平的,现实主义艺术家总想将它们统辖成某种现实的整体,而后现代艺术的
任务正是向这种整体的恐怖幻觉宣战(Lyotard 82)。库切赋予大卫以鲜明的后现代个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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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在思想上认为数字之间存在难以逾越的鸿沟,在日常生活中也坚决抵制“诺维拉”的整体
性要求,小说结尾大卫一行人毅然逃离“诺维拉”,这无疑是一种对于现实主义整体性的宣战。
《耶稣的童年》中屡屡提到《堂吉诃德》,库切对于堂吉诃德的结局很失望,他曾经不满地
发问:
“堂吉诃德在小说结尾时恢复清醒,他放弃他曾如此徒劳地想栖居的理想世界,转而选
择他的诋毁者所属的真实世界,此举使他周围所有人,还有读者,都感到失望。难道这就是我
们真正想要的吗:放弃想象世界,安分地回到卡斯蒂利亚落后农村地区的单调生活?”(库切,
《内心活动》272)。库切显然不希望他笔下的主人公像堂吉诃德那样与现实妥协。面对只能
提供“有条件好客”的“诺维拉”,大卫、西蒙和伊妮丝决定逃离“诺维拉”的禁锢,努力寻找新
的生活。在逃离过程中,大卫从汽车后备厢拿出了一件黑色的缎子披肩,说明书上写道: “这
是一件具有魔法的隐形披肩,穿上它就能隐身地行走于世”(315)。大卫对于超现实的魔法力
量深信不疑,他迫不及待地穿上披肩,希望这件神奇的披肩能赐予他新的生活。
这件“魔法披肩”是一个名叫达戈(Daga)的人送给他的。西班牙语中的daga一词意为
“短剑、匕首”,其名字的暴力寓意显而易见。达戈性格暴躁,我行我素,在码头工作没多久便
为了工资与监工暴力相向。达戈锋芒毕露地挑战“诺维拉”强加在他身上的一切,用绝对的暴
力为自己争取自由。达戈在小说后半部再次出现,并用魔法笔、米老鼠和烈酒引诱大卫。虽
然西蒙警告大卫说这个戴耳环、玩刀子的达戈不是好人,但在大卫看来,达戈是无畏的自由斗
士,可以引领他进入新奇的未知世界:达戈的魔术笔让他看到“一个真的女人,一个很小很小
的女人,你把笔杆倒过来,女人的裙子就会倒垂下来,她就光着身子了”(213 —14);达戈的
烈酒“让我喉咙火辣辣的。他说是一种魔水,你觉得不舒服时可以喝上两口”(223)。在见不
到达戈本人的时候,这件“魔法披肩”让大卫想起达戈的力量和斗士形象以及他为自由而斗争
的精神,他相信,有了这件“魔法披肩”,他离自由不过一步之遥,一定能实现隐身的愿望。
大卫的“魔法披肩”无疑是一个具有重要象征意义的物件,因为隐身对大卫而言意味着重
获真正的自由,有了自由就能摆脱现实的羁绊,面向未来。作为儿童难民的大卫随家人和西蒙
四处漂泊,他感到自己最缺少的便是在家时的自由。为了真正隐身,大卫认真研读了操作指
南:
“为达到隐身效果,穿戴者必须在镜子前披上斗篷,点燃魔粉,念出秘咒。于是,肉体凡胎
就能隐入镜中,只在身后留下神迹”(315),大卫按照指南点燃镁粉,不幸的是,镁粉“啪”的
一声立刻烧伤了大卫的眼睛和手(316)。经历了这次爆炸,大卫没有放弃对于自由的渴望。
相反,他更加坚信“只要我闭上眼睛,我就可以飞。我能看见整个世界”(319)。
“魔法披肩”是一个戏剧反讽,因为除了大卫外没有人相信它具有什么神奇力量。库切显
然希望通过这种外在物件暗指大卫内心的创伤与渴望,如何书写这种创伤与渴望或许是库切
面临的难题。在逃离“诺维拉”后,大卫内心郁积的创伤更加肆意地宣泄出来,读者从中零星
地窥见到他的真实感受。西蒙和伊妮丝准备带他去就医,他告诉罗贝尔太太: “他们不是我父
母,我们也不会回来。我们要去寻找新生活”(320);见到医生后,大卫再次向医生透露伊妮
丝和西蒙不是他的亲生父母(328);西蒙问大卫想不想“坐船回到以前的生活”,大卫坚定地
说“我不要以前的生活,我要新生活!”(261)。显然,战争与避难让年幼的大卫失去了父母,
迁徙更让他失去了稳定的生活家园,本该少不更事的大卫早已饱经沧桑,所以他渴望新生活,
希望穿上这件神奇的披肩,戴着墨镜,拥抱未来。
对于难民而言,“真正史无前例的并非是家园的丧失,而是重觅新家园的无望。突然间,
天地之大,难民却无处可去”(Arendt 293 — 94)。《耶稣的童年》以“早上好,我们是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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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想找个地方落脚……找个地方落脚,开始我们的新生活”(329)结束,这一开放式结尾使
故事复归起点,形成一个无望的循环,它预示着小说人物在下一个避难地的新生活或许将是
另一次令人失望的无奈之旅,小说也借西蒙之口道出了他们新一轮避难迁徙的实质:
“我们住
在贝尔斯塔营地时,就过着吉卜赛人那样的生活。当吉卜赛人就意味着你没有一个真正的家,
没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273)。小说暗示,难民对于自由家园的寻觅注定是一场永无彼岸
的旅程,因为所有避难地对于难民的态度都不是“绝对的好客”,所以,不管西蒙和大卫走到哪
里,结果都是一样的。
库切曾说: “世间的苦难,不只是人类苦难,压垮了我这个活生生的人,紊乱了我的思
维,陷我于无助。为了不被压垮,我以微弱可笑的一己之力反抗,进行虚拟建构”(Coetzee,
Doubling the Point 248)。《耶稣的童年》无疑是一个关于苦难的建构,虽然有批评家(罗昊、彭
青龙)聚焦西蒙的伦理困境与救赎,但从书名来看,小说重点呈现的是大卫的创伤体验。小说
通篇没有正面书写大卫内心的纠结与伤痛,因为库切知道不少人认为,儿童在经历苦难时的
内心如一张白纸,即便我们偶尔认识到儿童的心理创伤,我们也不知道如何言说。从这个意
义上说, 《耶稣的童年》属于利奥塔所说的后现代“崇高美学”类作品,它通过暗指和影射努力
言说不可言说的经验(Lyotard 81)。德里达在《论好客》(Of Hospitality,2000)中指出, “无
条件的好客超越了权利和义务,甚至政治”,然而, “好客又被权利和义务限定” (Derrida 135)。
库切显然也认为在这个无法悦纳异己的世界中,一切关于自由、理想、家园的承诺都只是乌托
邦的迷思。“诺维拉”对于难民的要求是非人的,因为即便是儿童难民也有永难抹去的创伤记
忆,这些创伤或许说不清道不明,但它们却真实存在。小说以一种先锋笔法影射难民群体经历
的不可言说的创伤体验,这种对不可知与未定性的探询展现了库切对人类命运的强烈关怀。
说《耶稣的童年》是一部影射小说,还因为这也是库切的“澳大利亚小说”之一。细心的
读者不难发现,小说提到的贝尔斯塔(Belstar)难民营很像澳大利亚的巴克斯特(Baxter)难
民羁押中心(李庆西 132);此外,大卫等人在小说结尾朝着一个名叫艾斯特利塔(Estrellita)
的地方而去,Estrellita在澳大利亚听上去甚似Australia③,因此Estrellita的名字来得并非偶然。
那么,他们想要去的Estrellita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呢?罗贝尔太太告诉他们, “我有些朋友搬到
那儿去了,他们说那是世界上最乏味的地方” (320)。库切用“乏味”这样的字眼形容Estrellita
显然话有所指。澳大利亚唯一的诺奖得主帕特里克·怀特辛辣地批判澳大利亚“与生俱来
的平庸”,在怀特看来, “丑陋的物质主义甚嚣尘上,普通人的神经毫无触动”,澳大利亚的每个
角落都渗透着巨大的空虚感(Great Australian Emptiness),造成了社会普遍的反智主义心态
(Driesen and Ashcroft 99)。库切先后辗转于南非、英国、美国,最终定居澳大利亚。但是,一
如他早先对于其他国家的评论,澳大利亚光鲜亮丽的现实背后充斥着各种丑陋,特别是澳大利
亚的难民收置政策曾引发多起难民船沉没的惨剧和国际丑闻,因此一直以来备受诟病④。很显
然,
《耶稣的童年》对于澳大利亚这方面的问题不无影射。
在 21 世纪的今天,全世界还有很多人像耶稣当年那样不断避难和迁徙,特别是那些遭遇
战争创伤的难民,他们每天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随时面对他人的排斥。从这个意义上说,
《耶稣的童年》讲述的难民故事具有紧迫的现实意义。《耶稣的童年》不只是耶稣的故事,更是
今日世界众多难民(特别是儿童难民)的故事,小说以独特的后现代技法对超越国界的全人类
共同命运进行了深刻的叩问。库切始终保持着后现代艺术的先锋精神,他拒绝提供现实主义
式的慰藉与真实,他通过艺术的想象与创新不断释放后现代美学蕴蓄的先锋能量。《耶稣的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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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一方面表现了他一如既往的人文情怀,另一方面以悲天悯人的态度实现了对不可言说之
难民创伤的深度书写。

注解【Notes】
① “可能世界中最好的世界”出自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的论述,伏尔泰在《老实人》中反驳了这种“前定和谐说”

② 列维纳斯在 1969 年首次提出这一概念,他主张打破“同一性”(totality),借助“他者”批判并超越西方本
体论的“权力”传统,努力构建一种对于他者的绝对无条件的好客态度(Levinas 35)。
③ 库切在《耶稣的学生时代》(The Schooldays of Jesus, 2016)中将Estrellita改为了Estrella,这一修改更明确
了它与澳大利亚之间的指涉关系。
④ 2016 年 1 月,包括库切在内的 60 多位澳大利亚作家联名上书,谴责特布尔政府的避难者离岸拘留政策,并
控诉了瑙鲁和马努斯等拘留中心致使无数难民儿童饱受“折磨”与“虐待”,详见《卫报》相关报道<https://
www.theguardian.com/australia-news/2016/feb/06/asylum-policies-brutal-and-shameful-authors-tell-turn-
bull-and-dutton?CMP=soc_567>.

引用文献【Works Cited】
Abrams, M. H. A Glossary of Literary Terms.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4.
Akins, Ellen.“The Childhood of Jesus by J. M .Coetzee.”Star Tribune 31 August 2013. <http://www.startribune.
com/review-the-childhood-of-jesus-by-j-m-coetzee/221704991/>.
Arendt, Hannah. 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 New York: Harcourt Brace, 1973.
Caruth, Cathy. Unclaimed Experience: Trauma, Narrative, and History. Baltimore and London: The John Hopki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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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朱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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