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 年第 2 期 ( 第 22 卷) 清华大学学报 ( 哲学社会科学版) No . 2 2007 ( Vol.

22)

论杜甫的民本思想
冯建国

　　摘 　要 : 杜甫的爱民情感背后有着深厚的思想根源 ,即民本思想 。杜甫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继承并发展了

孟子的民本思想 ,用他的诗歌充分地展现出来 。在杜甫的诗歌中 ,民本思想与他的爱民情节 、
非战主张及君王观
融合在一起 ,并借助沉郁顿挫的诗风与内容完美结合的诗体 ,以及灵活多变的艺术表现手法得到了艺术化的生
动展现 ,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如果说孟子对民本思想仅有理论论述的话 ,那么在杜诗中我们看到的却是
一幅幅具体生动的社会生活画卷 。也正因为如此 ,杜甫的民本思想才表现的更加真挚感人 。
关键词 : 孟子 ; 　民本思想 ; 　杜甫 ; 　杜诗

杜甫是中国古 代伟 大的 诗人 , 杜 诗是中 国
古代文学宝库中的璀璨明珠 。一千多年来 , 杜 一 、杜甫的民本思想是对孟子
甫与杜诗 ,得到了后人的尊敬与崇拜 , 荣膺了各 民本思想的继承和发展
种美称和桂冠 “
: 诗史”、
“集大成”和“诗圣”。当
人们面对这三项中国古代诗歌史上最高的荣誉 在杜诗中 ,我们处处能感受到杜甫对孟子民
桂冠时 ,一般说来 , 大多想到的是杜甫在中国诗 本思想的继承 ,更能体味到杜甫的民本思想于传
歌史上 卓 越 的 艺 术 成 就 和 无 与 伦 比 的 盟 主 地 统之外又有了新发展 , 饱含着对黎民苍生更为真
位 ,而往往忽视为什么历史会用尊崇儒家圣人 挚热烈的深情 。在特定文化环境和身世经历的影
孔子 、
孟子的词语来赞誉一位诗人 。观杜甫一 响下 ,杜甫以不论穷达 、 仁爱无私的博大胸怀为民
生 ,览一部杜诗 , 我们当然会被那美不胜收 、
气 本思想做了完美的阐释 。
象万千的艺术创造所吸引 、
所感染 ; 我们更应该 ( 一) 杜甫对孟子民本思想的继承
看到 ,作为儒者的杜甫 , 他与怀有崇高政治理想 孟子作为儒家民本思想的集大成者 , 他的民
的孔子和孟子一样 , 是以人生与社会为关注的 本思想在封建时代有着深远的影响 , 不仅为历代
对象 , 采取积极入世的人生态度 。他还与孔子 统治者接受 , 用以调整政策 , 缓和君民矛盾 , 也常
和孟子一样有着巨大的忧患意识 , 怀有伟大的 为现实主义诗人接受 , 用以指导其反映民生疾苦
历史使命感 , 用他如椽的诗笔挥洒出以天下为 和社会弊病的诗歌创作 。杜甫作为现实主义的伟
己任的崇高政治理想 。 大诗人 ,他的诗作充分体现了对孟子民本思想的
杜甫以诗歌这种特殊的形式传承儒家的薪 继承 。宋人黄 %说 :
火 ,全面而深刻 ,形象而生动 。本文仅撷取杜甫对 《孟子》七篇 , 论君与民者居半 , 其欲得
孟子民本思想的继承和发展这一点 , 试图从文学 君 ,盖以安民也 。观杜陵“穷年忧黎元 , 叹息
批评的角度 ,去观照儒家的政治思想 ,以期对杜甫 肠内热”“胡为将暮年
, , 忧世心力弱”《宿花
,
诗中那超乎寻常的人文关怀做些寻本溯源的工 石戍》 云“
: 谁能扣君门 , 下令减征赋”《寄柏
,
作 ,祈大方之家指正 。 学士》云 :“几时高议排金门 , 各使苍生有环

作者简介 : 冯建国 , 山东大学文史哲研究院副教授 ( 济南 250100) 。

・　
17 ・
 清华大学学报 ( 哲学社会科学版)

堵”,宁令“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而志在大 凶年免于死亡”。除了给以民一定的产业外 ,孟子

庇天下寒士 ,其心广大 , 异夫求穴之蝼蚁辈 , 还指出君王应“取于民有制”“
; 省刑罚 ,薄税敛”
以
真孟子所存矣 ! 东坡问 : 老杜何如人 ? 或言 减轻人民的负担 。他指斥君王的横征暴敛致使
似司马迁 。但能名其诗耳 。愚谓老杜似孟 “庖有肥肉 ,厩有肥马 ,民有饥色 ,野有饿殍”,无异
子 ,盖原其心也 。① 于“率兽而食人”, ②不配为民之父母 。
仁政要求君王的一举一动都应当考虑到民的
黄 %看到了杜甫对孟子民本思想的继承 , 可谓老
利益 ,顺从民的要求 。孟子指出君王出游应当以
杜知音 。
惠民为目的 ,不应无事漫游以病其民 ,他说 “
: 天子
我们要准确把握杜甫诗作中的民本思想 , 就
适诸侯曰巡狩 , 巡狩者 , 巡所守也 ; 诸侯朝于天子
有必要首先弄清楚孟子民本思想的内涵 。
曰述职 ,述职者 ,述所职也 。无非事者 。春省耕而
民本思想是孟子学说的重要组成部分 。所谓
“民”,指的是庶民 ,即黎民大众 ; 所谓“民本”,指的 补不足 ,秋省敛而助不给 。夏谚曰 ‘
: 吾王不游 ,吾

是民即国之根本 。孟子身处战国诸侯纷争时期 , 何以休 ? 吾王不豫 ,吾何以助 ? 一游一豫 ,为诸侯

长期的分裂战乱使他对民的力量有了切身的体 度’。
”孟子认为君王应当与民同乐同忧 , 即所谓 :
会 ,从而对民的重要性也有了深刻的认识 。在对 “乐以天下 , 忧以天下 。
”孟子还指出君王进退人
立国三要素 — ——民 、
社稷 、 君三者轻重关系的权衡 才 , 生杀用刑都应当顺从民意 , 他说 :“左右皆曰
中 ,孟子指出 “
: 民为贵 , 社稷次之 , 君为轻 。是故 贤 ,未可也 ; 诸大夫皆曰贤 , 未可也 ; 国人皆曰贤 ,
得乎丘民而为天子 ,得乎天子为诸侯 ,得乎诸侯为 然后察之 ; 见贤焉 , 然后用之 。左右皆曰不可 , 勿
大夫 。诸侯危社稷 , 则变置 。牺牲既成 , 粢盛既 听 ; 诸大夫皆曰不可 ,勿听 ; 国人皆曰不可 ,然后察
洁 ,祭祀以时 , 然而旱干水溢 , 则变置社稷 。 ”这是 之 ; 见不可焉 ,然后去之 。左右皆曰可杀 ,勿听 ; 诸
说 ,民心的向背决定着帝位的得失 , 诸侯 、
社稷均 大夫皆曰可杀 ,勿听 ; 国人皆曰可杀 ,然后察之 ; 见
可变置 ,只有民处于不可变置的决定性位置 。儒 ”③
可杀焉 ,然后杀之 。
家主张天授君权 ,为了突出民的重要性 ,孟子又把 仁政还反对“强战”, 即兼并战争 。孟子指出
天的指令更为具体地附加在民的身上 , 即所谓 : 兼并战争给民造成的巨大伤害 “
: 争地以战 , 杀人
“天视自我民视 ,天听自我民听 。
”这就意味着君王 盈野 ; 争城以战 ,杀人盈城 。
”所以指斥发动战争者
要想得到天的认可 , 就必须首先得到民的认可 。 是“率土地而食人 ,罪不容于死”。但是 ,对救民于
因此 ,孟子告诫君王应深知民的重要性 : 得民则政 水火的仁义之战 ,孟子则持褒扬态度 ,他认为 “
: 仁
权存 ,失民则政权亡 ,得民心者天下归之 。 人无敌于天下 。以至仁伐至不仁 , 而何其血之流
基于对民的重要性的认识 ,孟子主张施行“仁 杵也 ?”孟子为了使战争对民的伤害降至最低 , 还
政”,认为这是调和君民关系从而达到“王天下” 目 特别指出要使民参战就必先对民进行教习 ,他说 :
的的最有效途径 。所以在仁政的各个具体表现中 “不教民而用之 , 谓之殃民 。殃民者 , 不容于尧舜
也都渗透着民本思想 。 ”④
之世 。
仁政要求君王能够养民 、 富民 。孟子指出 : 总之 ,重民养民 、
节俭任贤 、
反对强战是孟子
“民之为道也 ,有恒产者有恒心 ,无恒产者无恒心 。 民本思想的最主要内涵 , 杜甫对民本思想的继承
苟无恒心 ,放辟邪侈 , 无不为已 。及陷乎罪 , 然后 也突出表现在这几个方面 。
从而刑之 ,是罔民也”, 是故明君应当“制民之产 , ( 二) 杜甫对孟子民本思想的发展
必使仰足以事父母 , 俯足以畜妻子 , 乐岁终身饱 , 杜甫的民本思想有着不同于孟子的特殊角

① 黄 %:《 溪诗话》
卷一 , 北京 :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6 年 ,第 5 页 。
② 杨伯峻 《孟子译注》
: 卷五 、一、六 ,北京 : 中华书局 ,2005 年 ,第 117 、
17 、
117 、
10 、
155 页 。
③ 杨伯峻 《孟子译注》
: 卷二 ,第 33 、
41 页 。
④ 杨伯峻 《孟子译注》
: 卷七 、一四 、 一二 ,第 175 、
325 、
290 页 。

・　
18 ・
 冯建国 : 论杜甫的民本思想
度 。孟子谈民本 ,是站在谋臣的位置上 ,从帝王治
国方略的角度谈民的重要作用 。在孟子的论述中
我们可以发现 ,论及民的重要性和申说仁政的各
个具体方面时 , 他经常对君王重复这样一句话 :
“然而不王者 , 未之有也 。
”就是告诉君王说 , 您只
有这样做才可以达到无敌于天下的目的 。这样看
来 ,孟子的民本思想有着明确的政治目的 , 即“无
敌于天下”,他的民本思想只不过是谋臣为了让君
王达到这一政治目的而献上的良策 , 有很明显的
功利性 ,所谓民本亦可以视为一种“牧民”之道 。
杜甫固然也以臣的身份谈民对于国 、 对于君的重
要性 ,但长期困苦生活的特殊境遇更使他对民间
的疾苦有着切身的感受 , 所以杜诗更多的是从民
的角度为民请命 , 呼唤民本 。杜甫将“请为父老
歌”作为自己的创作目的 ,希望在诗作中表达黎民
的心声 ,像是《兵车行》《
、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
字》“
、三吏三别” 等诗就是为民而歌的代表作 。
在杜甫表达民生疾苦的诗歌中 , 他全然没有
孟子那种儒家士大夫不动于心的雍容姿态 , 而是
怀着强烈的焦虑感为百姓呼号呐喊 。
我们在杜甫的诗作中常常会看到这样的诗
句“
: 安得壮士提天纲 , 再平水土犀奔茫”《 ( 石犀
行》 “
) ; 安得突骑只五千 , 崒然眉骨皆尔曹”《
( 久雨
期王将军不至》) “
; 安得诛云师 ,畴能补天漏”《
( 九日
) ;“安 得壮 士挽 天河 , 净洗 甲兵 长不 用”
寄岑参》
《
( 洗兵行》)“
; 安得务农息战斗 , 普天无吏横索钱”
《 )“
( 昼梦》 ; 何由见宁岁 ,解我忧思结”《
( 喜雨》)“
; 焉
得一万人 ,疾驱塞芦子”《 )“
( 塞芦子》 ; 谁能叫帝阍 ,
胡行速如鬼”《 )“
( 塞芦子》 ; 谁能扣君门 , 下令减征
赋。”《
( 宿花石戍》) 这句句“安得”, 声声“谁能”, 是
身处社会现实之中 , 欲救民于水火而不得的杜甫
的无助但又焦虑的血泪之声 。
孟子认为儒家理想的人生态度是 “ : 得志 , 泽
加于民 ; 不得志 , 修身见于世 。穷则独善其身 , 达
则兼善天下 。”①实际上 , 他的民本思想也仅仅要
求统治者在“达”的境遇下能想到施恩于民 。然
而 ,杜甫一生不论穷达 , 都执着固守着“兼善”之
志 ,将济世安民作为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 。可以
① 杨伯峻 《孟子译注》
: 卷一三 ,第 304 页 。
② 黄生 《杜诗说》
: 卷四 ,康熙三十五年 (1696) 一木堂刻本 。
说孟子做到的仅仅是“达”时推己及人 , 而杜甫却
做到了“穷” 时舍己为人 。在爱子夭折的极端伤痛
中 ,他想到的是“默思失业徒 , 因念远戍卒”《
( 自京
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 在风雨交加 、
寒瑟难眠的长
夜中 ,他高呼的是“安得广厦千万间 , 大庇天下寒
士俱欢颜 ,风雨不动安如山 。呜呼 ,何时眼前突兀
见此屋 ,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茅屋为秋风所破
歌》) 正是这种自我牺牲精神使杜甫的民本思想达
到了一般儒士难以超越的高度 , 也使杜诗在千载
之后仍有一种强烈的感人力量 。
儒家传统观念要求“臣为君讳”, 虽然承认诗
可以“怨”,但也指出这种“怨”,应当“怨而不怒 ,哀
而不伤”。杜甫在诗作中常常打破这些训条 ,面对
昏庸无道 、一意孤行 、
置民生死于不顾的君王 , 他
总是毫不留情地揭露 、 批判 。要为民请命 ,他做的
远比孟子更大胆 、 更无畏 。杜甫称自己是“疾恶怀
刚肠”《 )“
( 壮游》 、疾恶信如仇”《( 除草》) 。他敢对朝
廷大胆责难 :“眼枯即见骨 , 天地总无情”《 ( 新安
吏》) “
; 贵人岂不仁 ? 视汝如莠蒿”《 ( 遣遇》 )“
; 天子
多恩泽 ,苍生转寂寥”《( 奉赠卢五丈参谋》 )“
; 不过行
俭德 ,盗贼本王臣”《
( 有感五首》 ) 。其为民请命的
勇气和胆量 ,表现出一种超越生死的无畏 。
由于杜甫长期生活在人民中间 , 所以在他的
身上还有一种传统士大夫缺乏的品质 。他从没有
那种“万般皆下品 ,唯有读书高” 的姿态 ,能和黎民
平等地交往并产生亲密的感情 。黄生在《杜诗说》
中曾说 “
: 杜公关心民物 , 忧乐无方 , 真境相对 , 真
情相触 ,盖有不知其然而然者 。 ”②正因为如此 ,杜
甫对黎民的爱从不是居高临下的施舍和恩赐 , 而
是设身处地 ,实心实意 ,尽己所能的帮助 。他不仅
“枣熟从人打”《 ( 秋野五首》) “药许邻人
, ”《
( 正月三
日归溪上有作 ,简院内诸公》) “拾穗许村童”
, 《
( 暂往白
帝复还东屯》) ,还能注意维护受助者的自尊心 。在
《又呈吴郎》 中他对吴郎说 “ : 只缘恐惧转须亲”,诗
人生怕老妇感到难堪而不好意思再来打枣 , 劝说
吴郎更亲切随和地与她交往 。此外 , 杜甫还能以
敬赏的眼光看待黎民 , 在诗中称赞他们的优秀品
质 ,所以杜甫的民本思想于传统的怜民之外又加
・　
19 ・
 清华大学学报 ( 哲学社会科学版)

上了亲民 、敬民的含意 。 啾啾黄雀啄 ,侧见寒蓬走 。念尔形影干 ,摧残

由此 ,我们可以看到杜甫的民本思想绝不仅
仅限于对孟子的继承 , 他于孟子民本思想的传统
要义之外又有了新的发展 。也正因为如此 , 在唐
王朝当时的黑暗政局下 , 杜甫的政治理想自然无
法得以实现 , 这就造成了杜甫一生悲剧的命运 。
可以说 ,杜甫求索一生 ,用他的诗歌完美地展现了
他的民本思想 。由于时代的原因 , 杜甫根本不可
能实现自己的美好愿望 , 所以他也不可避免地成
了这一政治理想的悲惨殉道者 !
二 、杜甫民本思想在
诗歌中的反映
( 一) 杜甫爱民情结中的民本思想
杜甫长期身处民间 , 对百姓的疾苦有切身的
感受 ,故常于诗中以悲悯激愤的笔调反映统治者
横征暴敛下黎民百姓悲惨的生活 。玄宗后期 , 唐
王朝连年的战事使百姓背负着沉重的军饷负担 :
“万方哀嗷嗷 , 十载供军食”《 ( 送韦讽上阆州录事参
军》) ; 又加上旧赋未除 , 庶吏盘剥 :“贵人岂不仁 ,
视汝如莠蒿 。索钱多门户 ,丧乱纷嗷嗷”《 ( 遣遇》) ;
“庶官务割剥 , 不暇忧反侧”《送韦讽上阆州录事参
(
军》) ; 重重的压榨使得民不聊生 , 只能卖儿鬻女 ,
以供租税 “ : 况闻处处鬻男女 , 割慈忍爱还租庸 。
” 寓意鲜明而深刻 。正如明王嗣奭所说 “ : 此为急于
《
( 岁晏行》) 黎民百姓身受着这种从生到死 , 无处
遁逃的压榨 , 仿佛是置身刀山火海 , 真是生不如
死 ! 在这些诗句中 ,杜甫的诗笔是沉重而尖锐的 ,
没有对唐王朝留情面 , 所有的只是对人间苦难血
淋淋地真实控诉 !
杜甫曾作《枯棕》, 以枯棕比喻久处于重敛盘
剥下的人民 :
蜀门多棕榈 ,高者十八九 。其皮割剥甚 ,
虽众亦易朽 。徒布如云叶 , 青黄岁寒后 。交
横集斧斤 ,凋丧先蒲柳 。伤时苦军乏 ,一物官
尽取 。嗟尔江汉人 , 生成复何有 。有同枯棕
木 ,使我沉叹久 。死者即已休 , 生者何自守 。
没藜莠 。①
棕榈本耐寒 ,但因斧斤交集致使其皮割剥 ,先于蒲
柳而凋零 。而那些在战乱之年忍受官吏重重剥削
的黎民就正像是这些屡遭斧斤割剥而早凋的棕
榈 ,让诗人久久地沉吟叹息 。被摧残致死的人已
万事皆休 ,而活着的只能苦苦忍耐 ,直至血脂被榨
尽 ,形神俱灭 ,随寒蓬一起被埋没藜莠 。正如王国
维于《人间词话》中所说 “: 以我观物 , 故物皆着我
之色彩 。 ②
” 杜甫有着视民如伤的心境 , 以此来审
视万物 ,故笔下的事物也多寄托着他对黎民的悲
悯之情 。
杜甫作《客从》,活用鲛人泣珠的典故 ,用传奇
似的笔法来倾诉人民的血泪 “ : 客从南溟来 , 遗我
泉客珠 。珠中有隐字 ,欲辨不成书 。缄之箧笥久 ,
以俟公家须 。开视化为血 ,就今征敛无 。 ”( 卷二三 ,
第 2035 页) 昔日统治者强迫南海百姓供奉珍奇 ,
人们饱受痛苦却无处诉说 , 只有将血泪凝结成的
珍珠 ,深藏于竹箱中 ,等待官家的征求 。现在打开
箱子一看 ,珠子却都化成了鲜血 ,而百姓的血泪也
早被榨干 ,又能拿什么来应付征敛呢 ? 诗人用一
个看似荒诞的故事来形象地说明朝廷所敛之珠玉
皆为人民血泪凝成 , 而珠中那些难辨的隐字也正
代表了人民欲诉无门而深藏于心中的隐痛 , 全诗
征敛而发 ,上之所敛 ,皆小民之血 ,今并而无之矣 。
‘珠中隐字’,喻民之隐情 ,欲辨而不得也 。 ”③
我们说诗人通常是感时的 , 他们敏感多情的
心常为时令节气的细微变化所牵动 , 从而形诸笔
端 ,借人世间的冷暖晴雨来抒发自己的情思 ,杜甫
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 , 杜甫的感时之情不同于其
他诗人 ,民间的万般疾苦使他深深地忧虑 ,天气的
冷暖晴雨让他想到的不是一己的情思而是人民的
安危 ,诗中抒发的也多是爱民忧民的情怀 。如看
到骤雨连绵 ,他会担心雨多伤稼 “ : 吁嗟呼苍生 ,稼
穑不可救”《( 九日寄岑参》 ) “
, 禾头生耳黍穗黑 , 农
夫田妇无消息”《 ( 秋雨叹》) , 祈求天神相助 , 诛云

① 杜甫 《杜诗详注》
: 卷四 ,仇兆鳌注 ,北京 : 中华书局 ,1979 年 ,第 855 页 。以下凡引此书 ,只在文中夹注卷数和页码 。
② 王国维 《人间词话》
: ,徐调孚注 ,王幼安校订 ,北京 :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60 年 ,第 191 页 。
③ 王嗣奭 《杜臆》
: 卷一 ○,上海 :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3 年 ,第 374 页 。

・　
20 ・
 冯建国 : 论杜甫的民本思想
师 ,补苍天 “
: 安得诛云师 , 畴能补天漏 。
”《( 九日寄
岑参》) 久旱得雨 ,看到收成有望 ,他高兴地为民欢
呼“: 巴人困军须 ,恸哭厚土热 。沧江夜来雨 ,真宰
罪一雪 。谷根小苏息 , 　气终不灭 。何由见宁岁 ,
解我忧思结 。 ”《 ) 看到三川涨水 , 他又不禁
( 喜雨》
担忧黎民万众为水禽所伤 “ : 因悲中林士 , 未脱众
鱼腹 。
”《
( 三川观水涨二十韵》 )
《新唐书》卷二 ○一《杜甫传》对杜甫的评价
是“
: 好论天下大事 , 高而不切也 。 ”但通过研读杜
诗 ,我们就会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面对民生疾苦 、
满目疮痍的社会状况 , 诗人并不是发表空谈而是
倾尽自己所能所有来救助黎民 。在夔州 　西草
堂 ,杜甫一直记挂着一位老妇人 ,她的子孙戍守他
乡或早已战死 , 无依无靠 。诗人想到老妇人被官
府的赋税压榨穷到了极点 ,又时逢连年的战乱 ,不
禁涕泪盈巾 ,所以他作《又呈吴郎》,于诗中再三叮
嘱房客吴郎要任凭西邻老妇于园中打枣 , 不要阻
拦 。在从岳州到潭州去的客船上 , 他“减米散同
舟 ,路难思共济”。《
( 解忧》) 在世人的心中 , 杜甫
是苦寒之士 ,一生中历尽了人间的万般坎坷 ,然而
他却能始终怀着仁爱的心 , 在风雨飘摇的李唐王
朝中为自己“一洗苍生忧”《( 朱凤行》) 的政治理想
苦苦求索 ,直至晚年贫病交加 ,寄身孤舟之际也不
改其初衷 。这种甘愿为民剖心沥血的胸怀 , 让我
们于千载之下也为之敬佩 、 感动 !
杜甫对黎民的爱不仅有怜 、有助 , 而且有亲 、
有敬 。杜甫为求仕谋生 ,曾游谒于上层社会 ,在那
里 ,他受尽了富贵达人的冷眼斥骂 。他长期生活
在民间 , 人民却能用他们的质朴善良来对待他 。
在这样的对比之下 , 杜甫愈加厌恶官僚而热爱人
民 ,他曾公开地说 “
: 不爱入州府 , 畏人嫌我真 , 及
乎归茅宇 ,邻人未曾嗔 。”《
( 暇日小园散病》) 正因为
如此 ,杜甫民本思想中于孟子民本思想的要义之
外又多了一重亲近人民 、 尊敬人民的内涵 。
儒生常谓“民胞物与”, 所谓“民胞”即指视人
民为兄弟手足 。事实上 , 很少有士人真能做到 。
然而在杜诗中我们却可以看到 , 杜甫与民交往时
从来没有士人的高态 ,也绝不见轻蔑厌弃之情 ,所
有的只是真诚与尊重 。正如清人仇兆鳌所说 “: 公
① 王嗣奭 《杜臆》
: 卷七 ,第 248 页 。
与田夫野老相狎荡 , 盖能亲厚于人而人共悦之 。
”
( 卷一 ○,第 815 页)
《羌村三首》 其三就描绘了诗人战乱中幸得生
还归家 ,邻人闻讯携酒赠饮的真挚感人场面 “ : 父
老四五人 , 问我久远行 。手中各有携 , 倾 　浊复
清 。莫辞酒味薄 ,黍地无人耕 。兵革既未息 ,儿童
尽东征 。”( 卷五 , 第 391 页 ) 时值战乱之年 , 各家中
少壮之人皆被征入伍 ,土地荒芜 ,生计艰难 。然而
听到诗人乱世生还归家的消息 , 父老们还是相携
而来 ,奉上浊酒为诗人洗尘 。这片深情使诗人感
动得老泪纵横 。
他还写诗赞美自己的奴仆 。在《示獠奴阿段》
中 ,他写家僮獠奴 “ : 曾惊陶侃胡奴异 ,怪尔常穿虎
豹群 。 ”( 卷一五 ,第 1271 页) 诗中表达了杜甫对家僮
安全的记挂担忧 。在《信行远修水筒》中 , 他赞赏
家僮信行的恭谨干练 ,称他 “ : 秉心识本源 ,于事少
凝滞 。”信行不辞辛劳饥苦 ,远行 40 里 ,出没于“荒
险崖谷” 为主人修水筒 ,这使杜甫且惊且愧 “ : 日曛
惊未餐 , 貌赤愧相对”, 拿出养病之物 , 与信行分
尝“: 游瓜供老病 , 裂饼尝所爱 。
”( 卷一五 , 第 1309
页) 王嗣奭赞曰 “
: 清净而‘心识本源’, 恭谨而‘事
少滞凝’,士人有此 , 亦全人矣 。公于僮仆亦于此
观之 ,何等细心 !”①杜甫能以敬赏的眼光看待仆
人 ,不吝用对士人的赞美之词来赞美他们 ,真可谓
爱民之深 。
( 二) 杜甫非战主张中的民本思想
杜甫继承了孟子的民本思想 , 且又生活在一
个战乱不断的社会 , 他的诗作中也多有对战争的
反映和认识 ,总体上表现出了非战的思想 。
唐明皇为政后期日渐好大喜功 , 屡屡边事用
兵 。杜甫对这种战争持坚决的反对态度 。他质问
统治者 “
: 君已富土境 , 开边一何多”《
( 前出塞九首》
其一) “
; 杀人亦有限 , 列国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 ,
岂在多杀伤 。
”《( 前出塞九首》其六 ) 他斥责统治者
置人民的生死于不顾 “
: 边庭流血成海水 , 武皇开
边意未已”《 )“
( 兵车行》 ; 百万攻一城 ,献捷不云输 。
组练弃如泥 , 尺土负百夫 。
”《 ) 统治者用百
( 遣怀》
万士卒的生命去换取土地与功勋 , 只献捷报不云
败绩 ,视士卒之命如草芥 , 真是“率土地而食人”,
・　
21 ・
 清华大学学报 ( 哲学社会科学版)
残暴至极 ! 除此之外 , 杜甫还尖锐地指出这种不
义之战所带来的不良后果 “ : 赞普多教使入秦 , 数
通和好止烟尘 。朝廷忽用哥舒将 , 杀伐虚悲公主
亲。 ”《
( 喜闻盗贼总 退口 号 五 首》) 吐蕃本与唐朝通
好 ,唐先后嫁文成公主 、 金城公主于吐蕃赞普 , 赞
普也甘愿臣服 ,自称“外甥国”。然而 ,君王一再发
动不义之战 ,使多年的和亲通好关系毁于一旦 ,种
下了民族仇恨的种子 , 以致安史之乱后吐蕃一再
举兵犯唐 ,给中原百姓带来了巨大的伤害 ,真可谓
后患无穷 !
开边战争未已 , 藩将安禄山 、
史思明相继反
叛 ,人民又陷入了长达七年的战乱之中 。为了挽
救唐王朝 , 维持统治 , 李唐王朝又进行了抵御之
战 。与兼并战争不同 , 对这种能起到救民水火作
用的抵御行为杜甫持赞成态度 , 他说 “ : 去秋群胡
反 ,不得无电扫”《
( 送长孙九侍御赴武威判官》 ) , 希望
军队平息叛乱 。他还殷切地勉励友人 “ : 垂泪方投
笔 ,伤时即据鞍”《 ) , 希望他们
( 送杨六判官使西蕃》
投笔从戎 ,平定内乱 。此外 ,诗人还塑造了许多深
明大义的人民形象 , 饱含深情地书写他们对抵御
外侮行为的支持 , 如他于《悲陈陶》一诗中写到 :
“都人回面向北啼 ,日夜更望官军至 。
”( 卷四 ,第 314
页 百姓虽然为阵亡士卒悲伤啼哭 , 然而仍能以
) 金布佛事也不愿“以兹抚士卒”。《 ( 山寺》) 边将们
大义为重 ,盼望官军再战 。又如《新婚别》中的女
子虽不忍告别刚刚成亲的丈夫 , 然而能深明大义
地劝他 “: 勿为新婚念 , 努力事戎行 。”( 卷七 , 第 530
页) 连《垂老别》中从戎的老翁在临行前也能振奋
士气 ,慷慨激昂 , 他说 :“子孙 阵亡 尽 , 焉 用身 独
完 !”
古来国家有难 , 匹夫有责 , 子孙皆为平叛阵
亡 ,我又怎能安享天年呢 ? 他劝慰老妻 “ : 势异邺
城下 ,纵死时犹宽 。” 这次出兵与邺城之役不同 ,局
势有利于官军 , 纵使是死也会拖些时间 。他临别
高呼 “: 何乡为乐土 ,安敢尚盘桓 !”( 卷七 ,第 534 页 )
国家陷于内乱 ,我岂敢徘徊流连 。于是毅然“弃绝
蓬室”,慷慨从军 。
虽然杜甫赞成抵御外侮的斗争 , 但毕竟抵御
外侮是陷入战乱后必不得已的行为 , 而事实上这
场安史之乱并不是不可避免的 。所以 , 杜甫在支
持抵御斗争的同时也深刻思考了导致这场战乱的
原因 。在《提封》 一诗中 ,他直究致乱之由 ,以求永
戒 ,他说 :“提封汉天下 , 万国尚同心 。借问悬车
・　
22 ・
守 ,何如俭德临 。时征俊 入 ,草窃犬羊侵 。愿戒
兵犹火 ,恩加四海深 。”( 卷一七 , 第 1527 页 ) 当年唐
王朝统治天下 , 万民一心 , 应深知治国在德不在
险 ,与其悬车守险 ,不若俭德临民 ; 苟能选贤任能 ,
则不虑外患之侵 ; 希望君戒兵戎 ,施恩于民 。在这
首诗中 , 杜 甫 指 出 唐 王 朝 致 乱 的 四 点 原 因 : 失
德— ——仁政之不施 , 失俭 — ——穷奢极逸 , 不征俊
— ——疏远贤臣 , 不戒兵火 — ——兴不义之战 。总
之一句话 : 抛弃了民本 ,失掉了民心 。其论可谓尖
锐深刻 。
安史战乱爆发之后 , 杜甫看到了朝廷中存在
的种种问题 ,深刻分析了叛乱长期不能平定的原
因 。在那烽火连天的岁月里 , 国君却与群臣商议
建都 “
: 建都分魏阙 , 下诏辟荆门 。
”《( 建都十二韵》
)
不能出军平定战乱 , 却令士兵排着严整的阵营随
驾狩猎 《( 冬狩行》) 。不行俭省 ,仍旧重敛盘剥 “
: 洛
下舟车入 , 天中贡赋均 。日闻红粟腐 , 寒待翠华
春。”《
( 有感五首》) 洛阳日日送来各地的贡赋 ,朝廷
粮仓里囤积的粮食多得已经发霉 , 饥寒中的百姓
却急待朝廷散发储米 , 以得温饱 。“上有所好 , 下
必甚焉 。
”君王尚且如此 , 官吏将领们便更加无所
顾忌了 。官吏们“饱食终日 ,无所用事”,宁愿散千
更是骄奢淫逸 ,拥兵自重 。杜甫有《诸将五首》揭
发他们不能抵御吐蕃的侵扰 ,一味借兵回纥 ; 不知
屯田积谷自理军需 , 只会搜刮民脂 ; 不思报效朝
廷 ,只知追求高官厚禄 。又于《严氏溪放歌行》中
说“: 剑南岁月不可度 , 边头公卿仍独骄 。费心姑
息是一役 ,肥肉大酒徒相要 。 ”( 卷一二 , 第 1041 页 )
边将骄蹇凌物 ,并不真正爱敬士卒 ,即使有时小惠
姑息 ,赐酒赏肉 ,也不过是为了相要一役而已 。这
种朝廷上下巧取豪夺 ,肆意妄为 ,置民生死于不顾
的社会状况使诗人心痛 , 他不禁慨叹 “ : 不过行俭
德 ,盗贼本王臣 !”《
( 有感五首》) 一针见血地指出盗
贼本来是皇帝的臣民 ,只由于官府压榨过重 ,活不
下去 ,才铤而走险 。正是因为有对致乱之由 、
久乱
之由的深刻认识 , 杜甫在每次闻捷的高兴之外又
总有几分深沉的忧虑 。
诗人看到 ,不论是非正义的兼并战争还是正
义的抵御外侮的平叛之战都会给人民带来灾难 。
诗人在战火中与人民一起奔走逃难 ,流离失所 ,他
 冯建国 : 论杜甫的民本思想

对人民苦难的感受也就更加深刻 , 他在诗作中用 以 ,杜甫对君王的情感是很复杂的 : 一方面 , 他需

饱含血泪的笔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幅战争惨景 。 要借助君王的力量 , 通过“致君尧舜上”来实现自
战争中 ,戎役的士兵是最直接的受害者 ,无边 己救济苍生的政治理想 ; 另一方面 ,他又看到了君
的战事迫使他们一生服役 “: 去时里正与裹头 , 归 王昏庸残暴 、为富不仁的丑态 ,敢于在诗中大胆地
来头白还戍边”《
( 兵车行》) ; 忍受风霜苦寒 “
: 径危 劝谏讽刺 。所以 , 我们不能将杜甫的君王观简单
抱寒石 , 指落层冰间”《( 前出塞九首》 ) “
, 嗟尔远戍 视为“一饭不敢忘君”的愚忠 , 考虑到他特殊的时
人 ,山寒夜中泣”《
( 龙门镇》 ) ; 还因将领的轻率无能 代和境遇 ,杜甫表面上的“一饭不敢忘君”实际上
动辄送死 :“孟冬十郡良家子 , 血作陈陶泽中水 。 的确是“一饭未尝忘民”。遍读杜甫讽谏君王的诗
野旷天清无战声 , 四万义军同日死”《
( 悲陈陶》) , 篇 ,我们不禁感慨 , 与其说杜甫是忠臣 , 倒不如说
“哀哉桃林战 ,百万化为鱼”。《
( 潼关吏》) 征人一批 他是直臣 。杜甫身历玄 、肃、代三朝 , 能始终抛开
批奔赴战场 ,又一批批的化为白骨 “
: 君不见 ,青海 自己的仕途穷达 ,站在人民的立场上直陈政事 、 劝
头 ,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 ,天阴雨湿 谏君王 。在杜甫讽谏君王的诗句中 , 我们可以深
声啾啾 。
”《( 兵车行》) 征人们被战争吞噬 , 留下年 切感受到他对民本思想的追求和呼唤 。
迈的父母无人照顾 :“永痛长病母 , 五年委沟溪” 在安史之乱爆发前 , 杜甫就已经预感到玄宗
《
( 无家别》) ,留下了悲苦的妻子痛不欲生 “
: 哀哀寡 晚年穷奢极欲的生活必然招致大祸 。在《丽人行》
妇诛求尽 ,恸哭秋原何处村 。
”《
( 白帝》
) 中 ,杜甫揭露了玄宗时在盛世假象下的社会危机 ,
诗人还看到战争给中原农业造成了巨大的破 浓墨重彩地描绘了杨国忠兄妹荒淫无耻的生活 。
坏 。要抵御叛军 ,壮丁都应征入伍 “
: 降虏东击胡 , 这些贵妇们穿着华丽 “: 绣罗衣裳照莫春 , 蹙金孔
壮健尽不留”《
( 遣兴三首》其二 ) , 留下妇女从事农 雀银麒麟”; 佩带着炫目的珠宝 “
: 头上何所有 , 翠
事“
: 纵有健妇把锄犁 , 禾生陇亩无东西”《 ( 兵车 微 叶垂鬓唇 。背后何所见 ? 珠压腰被稳称身”;
行》) ,致使中原憔悴 , 耕桑尽废 :“平原独憔悴 , 农 吃的是山珍海味 “ : 紫驼之峰出翠釜 , 水精之盘行
力废耕桑 。非关风露凋 ,曾是戍役伤 。
”《( 又上后园 素鳞”; 即使如此也不能使她们满足 “ : 犀箸厌饫久
山脚》) 未下 ,鸾刀缕切空纷纶”卷二 ,第 156 页) ,其骄奢之
(
叛军不平 ,盗贼横行 , 百姓也惨遭践踏蹂躏 。 态尽现纸上 ! 在《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中杜
《草堂》一诗记录了这样的人间惨剧 :“谈笑行杀 甫大胆地指斥了当时君臣上下的奢侈浪费 。诗人
戮 ,溅血满长衢 。到今用钺地 ,风雨闻号呼 。鬼妾 凌晨经过骊山 , 时值岁末 , 宫外是百草凋零 , 寒风
与鬼马 ,色悲充尔娱 。”
盗贼谈笑行杀戮 ,使百姓血 呼啸 , 天气阴霾 , 大雾弥漫 “
: 岁暮百草零 , 疾风高
洗长街 ,还要死者的妻子和马供奉自己行乐 ,真是 冈裂 。天衢阴峥嵘 , 客子中夜发”, 黎民忍受着严
惨绝人寰 ! 官军不但不救民于水火还同贼人一道 寒“
: 霜严衣带断 , 指直不得结 。 ”宫内却是温泉蒸
奸淫烧杀 :“殿前兵马虽骁雄 , 纵暴略与羌浑同 。 气郁勃 , 一片歌舞升平 , 宛如仙境 “ : 瑶池气郁律 ,
闻道杀人汉水上 ,妇女多在官军中 。
”《
( 三绝句》) 羽林相摩戛 。君臣留欢娱 , 乐动殷胶葛 ……中堂
诗人亲身感受到了战争的巨大破坏 , 所以他 有神仙 ,烟雾蒙玉质 。 　客貂鼠裘 , 悲宫逐清瑟 。
日夜期盼能够早息战事 ,复见国泰民安 。在《洗兵 劝客驼蹄羹 , 霜橙压香橘 。 ”( 卷四 , 第 264 页 ) 强烈
行》中他呐喊着 “ : 安得壮士挽天河 ,净洗甲兵长不 地对比之下 ,诗人不禁喟叹 “ : 朱门酒肉臭 ,路有冻
用”( 卷六 ,第 514 页) ,在《蚕谷行》中他呼唤着 “
: 焉 死骨 !”经历安史之乱的种种灾难之后 , 杜甫于晚
得铸甲作农器 , 一寸荒田牛得耕 。牛尽耕 , 蚕亦 年创作了《洞房》 八章 ,再一次针砭玄宗过失 ,希望
成 。不劳烈士泪滂沱 ,男谷女丝行复歌 。
”( 卷二三 , 以此警戒代宗君臣 。其中《宿昔》 “宫中行乐秘 ,少
第 2036 页) 有外人知” 一句 卷一七 ,第 1521 页 ) , 对荒淫君王的
(
( 三) 杜甫君王观中的民本思想 讽刺可谓一针见血 。杜甫还尖锐地指出玄宗如此
杜甫曾说 “
: 兴衰看帝王”《
( 入衡州》) , 在封建 奢靡的生活都是靠着搜刮民脂民膏来维持的 “ : 彤
时代 ,有志之士只有借助君王才能挽救苍生 。所 庭所分帛 , 本自寒女出 。鞭挞其夫家 , 聚敛贡城

・　
23 ・
 清华大学学报 ( 哲学社会科学版)
阙。
”《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 ) 讽刺玄宗为了满足
口腹之欲 ,勒索各地百姓贡献土产 “ : 忆昔南海使 ,
奔腾献荔枝 。百马死山谷 ,到今耆旧悲”《病橘》
( ) ,
为博红颜一笑 ,不惜劳民害马 “ : 云壑布衣骀背死 ,
劳生重马翠眉须 。”《解闷十二首》
( 其十二)
在肃宗朝中 ,杜甫官任左拾遗 ,身为谏官的他
更是不忘拾遗补过 , 讽刺君王 。他指责肃宗滥赏
无度 “
: 攀龙附凤势莫当 , 天下尽化为侯王 。 ”《
( 洗
兵行》 讽刺肃宗对李辅国专权 、
) 张良娣恃宠的无
可奈何和狼狈就范 “ : 关中小儿坏纪纲 , 张后不乐
上为忙”《 ( 忆昔二首》其一 ) , 仅用一个“忙”字 , 便将
肃宗昏庸无能 、 软弱惧内的丑态刻画在纸上了 。
在房 Ρ 被罢相的关键时刻 , 杜甫甚至不惜牺牲自
己的政治前途 ,挺身而出 ,仗义执言 。在杜甫晚年
作的《壮游》 诗中 ,他回忆此事说 “ : 备员窃补衮 ,忧
愤心飞扬 。上感九庙焚 , 下悯万民疮 。斯时伏青
蒲 ,廷争守御床”( 卷一六 , 第 1438 页 ) , 表明了自己
疏救房 Ρ 为的是国家 、人民而非个人私情 。
唐代宗胸无大志 , 昏庸软弱 , 不思救国安民 ,
只想苟且偷安 。面对这位不争气的君王 , 杜甫更
加痛心疾首 。他指斥代宗不用忠臣老将而宠信宦
官李辅国 、 程元振之流 , 大声疾呼“君侧有谗人”
(《百舌》 ) , 告诫君王“不成诛执法 , 焉得变危机”。
《( 伤春五首》 ) 广德元年 , 吐蕃攻破长安 , 代宗弃宫
出逃 ,面对唐王朝又一次上演的悲剧 , 杜甫作《释
闷》
来表达他对君王的愤慨和讥讽 ,诗云 :
四海十年不解兵 , 犬戎也复临咸京 。失
道非关出襄野 , 扬鞭忽是过胡城 。豺狼塞路
人断绝 。烽火照夜尸纵横 。天子亦应厌奔
走 ,群公固合思升平 。但恐诛求不改辙 ,闻道
嬖孽能全生 。江边老翁错料事 , 眼暗不见风
尘清 。( 卷一二 ,第 1070 页)
他质问 : 君王你倾尽民力 、
物力征战十年 , 到如今
非但战乱未平 ,反而连吐蕃之兵也可以长驱直入 ,
轻易攻陷长安了 。在这战火连天的日月里 , 君王
你不想抗敌救民 ,却仓惶失措地弃宫出逃 ,不知你
看到民间豺狼当道 、 百姓尸横遍野的惨象后会作
何感想 ? 想来君王你也该厌倦了这奔走流离的生
① 王嗣奭 《杜臆》
: 卷六 ,第 199 页 。
・　
24 ・
活 ,大臣们也该想想如何恢复太平了 。就怕是大
乱平定后你们还会忘记教训 ,照样地搜刮征敛 ,不
思改过 ,眼前这些奸佞小人仍能保全性命就是你
们会重蹈覆辙的证明 。长此以往 ,国必亡矣 ,我这
个衰朽的老翁只能一次次叹息自己又错抱了希
望 ,我这昏暗的老眼怕是再也看不到天下太平的
日子了 ! 这首诗不仅讽刺了昏庸无能的代宗 , 也
斥骂了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 , 尖锐地指出十年战
乱、
民生涂炭的原因在于君王昏庸 、
文贪武暴 、
诛
求不改 ,表现杜甫对代宗强烈的失望 。
个人的力量毕竟是微弱的 , 更何况杜甫是一
位苦寒之士 。杜甫不仅自己劝谏讽君 , 他更把希
望寄托在那些官吏身上 , 希望他们也能够以致君
救民为己任 , 恪尽职守 , 以仁待民 。在《送韦讽上
阆州录事参军》
中他告诫韦录事 “
: 必若救疮痍 ,先
应去蟊贼 。
”( 卷一三 ,第 1156 页) 王嗣奭评曰 “
: 激浊
扬清 ,录事之职 , 故可制豪夺之吏 。欲救穷民 , 先
去蟊贼 ,皆切时中 ”①杜甫希望这些官吏
之语 。
在回朝或上任后能带去民间的呼声 。他在《别蔡
十四著作》
中说 “
: 我衰不足道 ,但愿子意陈 。稍令
社稷安 ,自契鱼水亲 。我虽消渴甚 , 敢忘帝力勤 。
尚思未朽骨 ,复睹耕桑民 。
”( 卷一四 , 第 1259 页 ) 在
《送顾八分文学适洪吉州》
中 ,他说 “
: 邦以民为本 ,
鱼饥费香饵 。请哀疮痍深 , 告诉皇华使 。使臣精
所择 ,进德知历试 。
”( 卷二二 , 第 1924 页 ) 在这些杜
甫对友人催人泪下的殷殷嘱托中 , 许多治国经略
的要素 ,如施行仁政 、
与民同乐 、
民为邦本 、
选贤任
能等都包含于其中 ,话语深刻 ,掷地有声 !
综上三点论述 , 我们可以看到孟子民本思想
在杜诗中有具体突出的表现 , 一部杜诗为我们展
现了杜甫一生对民本思想的继承和发展 。
三 、杜甫民本思想的表现艺术
杜甫的时代已经没有了游说诸侯的谋士 , 杜
甫本人也不是那个时代以研究学问和理论见长的
道学家 ,所以他不可能像孟子那样 ,用政论性的文
章去阐释自己的民本思想 。作为诗人 , 他用诗歌
 冯建国 : 论杜甫的民本思想
准确 、 深刻 、多角度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 , 记
录了民生疾苦 ,抒写了自己坎坷痛苦的人生际遇 。
举凡记事 、 写景 、
咏物 、 抒怀 , 无不真实感人 , 刻画
精微 。杜甫的诗歌表达了他爱社稷 、 爱人民 、 爱生
活的美好情感 。而作为其情感支撑的民本思想也
就自然地散现在他一生的诗歌创作之中 , 在看似
无意实则有意间 ,匠心独运地表现出来 ,而且表现
得淋漓尽致 , 动人心弦 。如果说杜甫有点化民本
思想的妙笔 ,那么这妙笔生花的真正原因就是他
所采用的形象思维方式及他所调动的一切艺术手
段 。正是凭借这些 , 杜甫才能把民本思想这一政
治理论概念转化为艺术形象 , 从而很好地达到了
他的表现目的 。从广义上说 , 杜甫诗歌有多少种
艺术表现手段 ,在其表现民本思想时就调动了多
少种艺术手段 。杜甫是博大的 , 一部杜诗几乎就
是盛唐 、 中唐之际社会生活的全景画卷 ,而反映民
本思想的诗篇仅仅是这幅鸿篇巨制的一个部分 ,
所以从狭义上说 , 或者具体到以表现民本思想为
主要内容的那些诗篇上分析 , 其艺术风格和表现
手法具有鲜明的特点和独到之处 。
( 一) 沉郁顿挫的诗风
诗歌风格是诗人思想和人格的艺术表现 。一
位伟大诗人的思想和人格必定具有丰富的内涵 ,
其诗歌风格也必定具有多样性 。杜甫就是一位具
有多样性艺术风格的伟大诗人 , 他的主导风格既
有着鲜明的艺术个性 、 又为历代诗家所公认 ,那就
是沉郁顿挫 。
天宝五年 ( 764) ,35 岁的杜甫怀着“致君尧舜
上 ,再使风俗淳”《 ( 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 的济世
理想和追求功名的满腔希望来到长安 。次年 , 应
玄宗诏令参加考试 , 结果却被权相李林甫欺骗和
愚弄 ,被堵在了科考仕进的门外 。天宝九载杜甫
通过“延恩匦” 向玄宗献赋请求征召 ,在《进〈雕赋〉
表》 中自我评价诗文风格为“沉郁顿挫”。 《表》 云:
臣之近代陵夷 ,公侯之贵磨灭 ,鼎公之勋
不复照耀于明时 。自先君恕预以降 , 奉儒守
官 ,未坠素业矣 。亡祖故尚书膳工部员外郎
先臣审言 , 修文于中宗之朝 , 高视于藏书之
府 ,故天下学士到今而师之 。臣幸赖先臣绪
业 ,自七岁所缀诗笔 , 向四十载矣 , 约千有余
篇 ……则臣之述作 ,虽不能鼓吹六经 ,先鸣数
子 ,至于沉郁顿挫 ,随时敏捷 ,而扬雄 、 枚皋之
徒 ,庶可企及也 。( 卷二三 ,第 2172 页)
这段话介绍了自己在儒学与诗学两个方面的家学
渊源和成就 。夫子自道沉郁顿挫 , 包含着对自己
诗文才艺和艺术风格的自诩和自信 。
中国古代文论中的很多概念都是模糊的 , 让
人在具体与抽象 、 单纯与复杂 、 笼统与充实之间难
以把握 。沉郁顿挫亦不例外 。但是我们不想把问
题复杂化 ,只想用最简单的解释说明问题 , 即“沉
郁” 是就杜诗的内容而言 “ , 顿挫”相当于抑扬 , 指
的是杜诗的表现形式 ,二者相辅相成 ,沉郁的内容
要靠顿挫的形式表达 , 也只有顿挫的手法和形式
最适于表达沉郁的内容 。
《尚书 ・尧典》 云“: 诗言志 。”
《毛诗序》云“: 诗
者 ,志之所以之也 。在心为志 ,发言为诗 。情动于
中而形于言 。 ”杜甫对孟子的民本思想终生服膺 ,
须臾不离 ,他热爱祖国 ,热爱人民 ,热爱亲友 ,热爱
生活 , 热爱天地间一切美好的事物 , 进而忧国忧
民 ,这种思想情感完全是由当时社会民生的客观
情况决定的 。于是 ,感慨深沉 、 情绪悲凉就成了杜
诗的情感基调 ,而真挚热烈亦复成为杜甫的抒情
特征 。杜甫的感情世界是如此的深沉 , 这种深情
闳其胸中而肆其诗间 , 使他的诗歌达到了内容与
形式的高度统一 , 成为反映那一时代社会现实的
一面镜子 。
仅以五言长古《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为
例 。此诗是诗人十年困守长安 、 阅尽世态炎凉 、 人
间苦难的总结 。就其内容而言 , 也可以看作是表
达杜甫民本思想的代表作 。诗中描绘的社会生
活 ,其广度和深度 , 可谓地之所容 , 海之所涵 。论
朝廷时政 ,则深刻洞察 ,预见到了大唐王朝的惊天
之变 ; 写人生遭际 , 由饥寒交迫之苦 、 亲子夭折之
痛 ,推己及人 , 将天下苍生纳入自己的胸中 ; 写襟
怀抱负 ,千回百折而不改初衷 、 矢志不渝 。全诗抒
情、 议论 、
写景 、叙事都从自己的生活感受中来 ,有
感而发 ,有为而作 。全诗内容宽广深厚 ,思想纠结
不可解 , 充分体现了杜诗沉郁顿挫的艺术风格 。
在中国的古代诗歌史上 , 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大
手笔 、 大制作 ,只有屈原的《离骚》 可以伦比 。
内容上做到幽愤深广 ,形式上做到波澜老成 ,
这大约就是沉郁顿挫诗歌风格的基本特征 。杜甫
・　
25 ・
 清华大学学报 ( 哲学社会科学版)
恰到好处地选择了这一风格去抒写表现民本思想
的诗篇 ,达到了内容与形式的统一 。
( 二) 与内容完美结合的诗体
作为诗圣 ,杜甫不仅在沉郁顿挫之外 ,兼善各
种艺术风格 ,而且对各种诗体的驾驭也得心应手 。
《新唐书 ・杜甫传》称杜诗“浑涵汪茫 ,千汇万状”,
说的就是杜诗体制完备这一点 。唐代诗歌有所谓
古体 、近体两大类 。古体又分五古 、七古 , 近体又
分五律 、七律 、
排律 、
五绝 、
七绝等 。诗体是诗人反
映现实的一种手段 ,现实事件的轻重大小 ,常常决
定着诗人用何种体裁去描述 。杜甫是一位能够熟
练运用诸种诗体进行创作的大师 , 他的民本思想
决定了他的现实主义创作道路 , 也要求他选择最
能反映社会现实的体裁来进行创作 。
旅食京华 ,是杜甫 35 岁到 44 岁 。十年长安
居 ,大不易 。他功名蹭蹬 ,仕进无门 ,卖药都市 ,寄
食亲朋 ,残杯冷餐 , 处处悲辛 。这时期 , 杜甫感到
生活的压力 ,开始由自己生活的困窘状况 ,推想到
广大百姓的遭遇 , 所以他笔下有了描写人民生活
的诗篇 ,用悲凉凄切的歌声 ,表现时代的忧郁 。五
言古诗《前出塞》九首 , 描写时事 , 同情征人 , 语重
心长 , 开后来杜甫五古诗描写人民生活的先河 。
其他如《同诸出登慈思寺塔》《 、示从孙济》《 、九日
寄岑参》 等 ,表明杜甫五古水平趋于纯熟 。生活的
坎坷使杜甫更能够睁开眼睛看社会 , 用七古长篇
大力描写时事 ,刻画现实 , 于是也有了《饮中八仙
歌》《、兵车行》《
、丽人行》《
、秋雨叹》 诸作 。杜诗沉
郁顿挫的风格正是在这时期的七古诗篇中略露端
倪 ,到天宝末安史之乱起 ,方达到高峰 。或许是由
于古诗较少格律束缚而更适合率性发挥 , 而长篇
大作能容纳更多的内容 、
更丰富的情感 ,所以五七
言古诗在反映杜甫民本思想时派上大用场 , 成为
杜甫手中最为得力的利器 。
杜甫的某些古诗有时被称为乐府 , 因为这些
诗篇“皆感于哀乐 ,缘事而发”《( 汉书 ・艺文志》) ,深
得乐府精神 ,富有强烈的现实性 。但必须指出 ,由
于人们对古诗与乐府的划分历来就有差异 , 而且
乐府本身又有旧题新题之别 , 所以这是一个有争
议的问题 。当然 , 既然这类杜诗已深得乐府之精
神 ,视为乐府也未尝不可 。以杜甫前后《出塞》和
“三吏三别”为例 ,其前后《出塞》为乐府旧题 , 标
・　
26 ・
目已明 。“三吏三别”则为自 创新 题 , 在杜 甫五
古中也是突出的诗篇 , 与当时时事密切有关 , 确
实是“缘事而发”,不妨称之为新题乐府 。
安史乱中两京收复后 ,乱军仍盘据河北 ,战争
仍在进行 。
“三吏三别”系杜甫由东都赶赴华州 ,
途中所亲历之事 ,有感而作 。六首诗字字珠玑 ,篇
篇精警 ,显示了杜甫驾驭新题乐府这一体裁的能
力 。且看《无家别》:
寂寞天宝后 ,园庐但蒿藜 。我里百余家 ,
世乱各东西 。存者无消息 , 死者为尘泥 。贱
子因阵败 ,归来寻旧蹊 。人行见空巷 ,日瘦气
惨凄 。但对狐与狸 , 竖毛怒我啼 。四邻何所
有 ,一二老寡妻 。宿鸟恋本枝 , 安辞且穷栖 。
方春独荷锄 ,日暮还灌畦 。县吏知我至 ,召令
习鼓 。虽从本州役 , 内顾无所携 。近行止
一身 ,远去终转迷 。家乡既荡尽 , 远近理亦
齐 。永痛长病母 ,五年委沟溪 。生我不得力 ,
终身两酸嘶 。人生无家别 , 何以为蒸黎 ? ( 卷
七 ,第 537 页)
这位士兵在刚刚成年时 ,就遭遇了安史之乱 ,迫使
他必须抛下孤苦无依 、
体弱多病的母亲 ,离家服兵
役 。多年之后经死里逃生 , 终于得以返家 。正当
士兵怀着激动的心情 ,期待着与母亲团聚时 ,却发
现家乡早已在战乱中变成了一片废墟 , 只剩下空
空的巷子 、
杂乱的蒿藜 , 能寻到的乡亲也只有“一
二老寡妻”,而他那可怜的母亲也早在五年前就因
贫病交加而丧身沟壑化为了尘泥 。一个个打击向
士兵袭来 ,他虽然悲痛但并不绝望 ,因为他终于回
到了自己的家园 ,于是他又开始了辛勤的耕作 ,期
望从此能过安稳的生活 。然而 , 他这点可怜的愿
望最终又被统治者无情地剥夺了 , 县吏的命令又
让他再一次踏上了戍守的征程 。他本想用本州服
役来安慰自己 ,然而当他回顾四壁空空 、
无人辞别
的家 ,想到自己悲惨死去的母亲 ,他终于抑制不住
悲愤的情感 , 发出了“何以为蒸黎”的血泪控诉 !
诗人笔下 ,士兵心理几经转折 ,一次次失望又一次
次重拾希望 ,最后终归于绝望 。这样的描写 ,既是
黎民身上坚毅 、
隐忍的品质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彰
显 ,又是对给人们带来巨大苦难的统治者发出了
最强有力的控诉 。
 冯建国 : 论杜甫的民本思想
杜甫为了扩大诗歌的内容含量 , 常常采用组
诗的形式联篇歌唱 。在表现民本思想题材的诗作
中 ,组诗出现的尤其多 ,可视为杜诗艺术的独特的
成就 。杜甫的组诗 , 在五古 、 七古 、
五律 、
七律 、 五
绝、 七绝中都有出现 。五古组诗 , 如《羌村三首》
等 ; 七古组诗 ,如《同谷七歌》等 ; 五律组诗 , 如《秦
州杂诗》 等 ; 七律组诗 , 如《秋兴八首》《、咏怀古迹
五首》《 、诸将五首》 等 ; 五绝有《绝句六首》 等 ; 七绝
有《夔州歌十绝句》等 。这些组诗中 , 有些是不可
分割 ,一线贯连 ,首尾相应的 , 如《羌村三首》《 、同
谷七歌》; 有些组诗中的诗篇则各自独立 ,如《秦州
杂诗》《、绝句四首》。从上述组诗的诗题中即可看
出 ,组诗所写的通常都是大题材 、 大感叹 , 在杜甫
看来 ,以一首诗之容量 ,已不能展现眼前万方多难
之景 ,更倾不尽胸中无限郁闷之情 ,所以就采用连
章组诗扩容的方法抒写 , 形成了更为宏大的史诗
般的艺术效果 。
( 三) 灵活多变的艺术表现手法
杜诗的艺术手法 , 是他反映社会现实的重要
手段 ,其在诗歌里的表现是多方面的 ,可谓千门万
户 。不过万变不离其宗 , 杜诗的技巧 , 如其诗风 ,
与诗歌内容密切相连 ,珠联璧合 ,很好地为诗歌的
内容服务 。下面仅对以表现杜甫民本思想为主的
那类诗歌中的主要艺术手法进行分析研究 。
首先谈以赋为主 、 间用比兴的表现手法 。宋
人陈师道《后山诗话》载 :“黄鲁直云 :‘诗文各有
体 。韩以文为诗 , 杜以诗为文 , 故不工耳 。’”①这
句话带有批评的味道 ,是说杜诗倾向于散文化了 。
严羽《沧浪诗话》云“ : 诗有词 、
理、意、兴 ,南朝人尚
词而病于理 ,本朝人尚理而病于意兴 ,唐人尚意兴
而理在其中 。”②杜诗义理 、
兴象两擅 ,是代表唐诗
“尚意兴而理在其中” 的典范 。所以 ,杜甫“以文为
诗”,恰恰表现了诗作之中“词”与“理”、 “意”与
“兴”的有机结合 。杜甫以文为诗 , 即杜诗的散文
化手法 ,实际是杜甫根据诗歌的内容采用的一种
写作手段 ,也就是传统所谓诗有“六义”中的赋法 ,
因此具有“敷陈其事而直言之” 的特征 。反映杜甫
民本思想的诗篇 , 往往写的是现实生活中的重大
① 何文焕辑 《历代诗话》
: ,北京 : 中华书局 ,1979 年 ,第 303 页 。
② 郭绍虞校释 《沧浪诗话校释》
: ,北京 :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3 年 ,第 34 页 。
③ 王夫之等撰 《清诗话》
: ,上海 :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8 年 ,第 929 页 。
历史事件 ,或个人遭际中复杂的生活和深沉的感
触 ,如果不用赋的手法 , 铺排开来叙述 , 就难以说
明问题 ,达到预期的艺术效果 。例如《自京赴奉先
县咏怀五百字》《
、北征》《
、兵车行》《
、哀王孙》《
、哀
江头》《
、北游》等篇 , 基本上都是用赋法写就 。这
些长篇大作 , 汪洋恣肆 , 一泻千里 , 然而又波澜壮
阔 ,起伏跌宕 。清人李重华《贞一斋诗话》云 “
: 作
诗善用赋笔 ,惟老杜为然 。其间微婉顿挫 ,总非平
”③赋笔写诗 , 最忌平板滞直 , 缺少变化 , 杜甫
直。
在这方面表现出卓越的艺术才能 。其长篇大作 ,
必分段落 , 每段提顿结束 , 有明暗轻重 , 段落长短
错落 ,以救方板 。在划分层次方面 , 能顿断连续 ,
不拘常格 。而在节奏方面 , 能配合格律 , 放纵自
如 ,变化莫测 。
杜甫用赋笔写诗 ,亦间用比兴 。他托物取喻 ,
借物发端 ,来表现他的深远寄托 。杜甫用此类手
法写的诗 , 更集中 、
更精炼地描述了某些事物 , 暗
含了某种意义 。譬如他的《奉同郭给事汤东灵湫
作》,前半大段都是描写唐玄宗驾临灵湫时的盛
况 ,铺陈写来 ,藻彩缤纷 ,然后忽然写出“坡陀金虾
蟆 ,出见盖有由 。至尊顾之笑 ,王母不遣收 。复归
虚无底 ,化作长黄虬”。( 卷四 , 第 279 页) 此处的确
奇幻莫测 ,灵湫来了金虾蟆 ,令人真幻难辨 。历来
解诗者 , 是把虾蟆比喻安禄山 , 而讽喻玄宗 、
贵妃
对他的宠用姑息 , 以致造成后来的战乱 。此为前
赋后比 ,写来既铺陈其事 ,而又寓意深远 。
杜甫咏杜鹃的诗特别多 ,把杜鹃比作蜀帝 ,借
古喻今 ,而实际上是在关心唐玄宗的安危 。他认
为造成国基动摇 ,君之昏暗是其原因 ,而奸臣之蒙
蔽弄权 ,也是重要原因 。所以杜甫又在《石笋行》、
《萤》《
、凤凰台》等诗中 , 把宵小弄权 、
贤臣远避的
黑暗现实和自己的激愤全部写进诗里 。此类比兴
诗篇中 ,诗人爱憎鲜明 , 泼辣大胆 。事实上 , 杜甫
的咏物诗 , 多半有所寄托 , 且其寄托多与时事 、
民
生有关 。
其次谈杜甫以议论入诗 。本来诗歌就是以抒
情为主 ,较少有发议论的 。但杜甫却打破了这种
・　
27 ・
 清华大学学报 ( 哲学社会科学版)

限制 ,以议论入诗 ,别开生面 。清代文学理论家叶 议论时政 ,大约还可称之为政治诗 ,倘若能涉

燮云 “
: 唐人诗有议论者 , 杜甫是也 。杜五言古议
论尤多 ,长篇如《赴奉先县咏怀》《 、北征》及《八哀》
等作 ,何首无议论 。 ”①事实的确如此 。
《自京赴奉
先县咏怀五百字》中 , 夹叙夹议 , 有时甚至大段发
表议论 “ : 彤庭所分帛 ,本自寒女出 。鞭挞其夫家 ,
聚敛贡城阙 。圣人筐篚恩 , 实欲邦国活 。臣如忽
至理 ,君岂弃此物 。多士盈朝廷 , 仁者宜战栗 。
( 卷四 ,第 264 页 ) 这些议论融入整篇诗中 , 不但没
有破坏全诗的抒情气氛和艺术形象的完整 , 反而
更增加了抒情意味 , 令艺术形象更为丰富厚重 。
《北征》
诗中 ,在诗人述说不忍离开朝廷的感情时 ,
突然插入“乾坤含疮痍 ,忧虞何时毕”
的议论 ; 在描
绘旅途见闻时 ,又紧接上“雨露之所濡 , 甘苦齐结
实” 的议论 ; 叙述马嵬驿事件后 ,更接上“不闻夏殷
衰 ,中自诛妹妲 。周汉获再兴 ,宣光果明哲 。桓桓
陈将军 ,仗钺奋忠烈 。微尔人尽非 , 于今国犹活”
( 卷五 ,第 395 页) 的大段议论 。这些议论皆诗人有
意而为之 ,似乎不如此就不能宣泄出自己的满腔
激情和愤懑 。至于《八哀诗》, 对唐王朝的重臣王
思礼 、
李光弼 、 李<、
严武 、 李邕 、苏源明 、
郑虔 、
张 仅是理论论述的话 , 那么在杜诗中我们看到的却
九龄等人的描绘与评论 ,是史笔 ,亦为史论 。其议
论与历史事实紧密结合 ,知人论世 ,高人一筹 。杜
诗为诗史 ,也包括他的议论在内 ,而议论又巧妙地
时显时暗地包含在全诗之中 。
及哲学 ,大约就是论道了 。杜诗中亦有可称之为
论道的诗 。如《述古三首》,皆引古事以讽今 ,其中
的第二首表现了诗人的政治哲学思想 “ : 市人日中
集 ,于利竞锥刀 。置膏烈火上 ,哀哀自煎熬 。农人
望岁稔 ,相率除蓬蒿 。所务谷为本 , 邪赢无乃劳 。
舜举十六相 ,身尊道何高 。秦时任商鞅 ,法令如牛
” 毛。 ”( 卷一二 ,第 1022 页) 全诗论及社会经济本末问
题 ,讽刺当时理财者本末倒置 。诗尾四句 ,杜甫论
舜之务本 ,秦之趋末 ,寓褒贬于其中 。我们无意对
杜甫所议论的道的对错进行评判 , 仅从写诗的技
巧去看杜甫超人一筹的诗艺 。大凡诗一言道 , 就
很容易带出点陈腐的味道 。然而杜甫的言道诗 ,
不仅不落俗套 ,反而更突现了他的怀抱 ,使诗作在
实写虚议方面 ,得到了很好的融汇 。议论入诗 ,不
空洞 ,其技巧很值得称道 。
总之 ,借助杜诗沉郁顿挫的诗风 、与内容完美
结合的诗体及灵活多变的艺术表现手法 , 杜甫的
民本思想在诗歌创作中得到了艺术化的表现 。如
果说在孟子有关民本思想的文字中 , 我们看到的
是一幅幅具体生动的社会生活画卷 。也正因为如
此 ,杜甫的民本思想才表现得更加真挚感人 。
( 责任编辑 : 苗 　慧)

D U Fugs Idea : Regarding People as Foundation of State

F EN G J ian2guo
( I nsti t ute of L i terat u re H istory an d Phi losop h y ,
S han don g U ni versi t y , J i nan 250100 , Chi na)

Abstract : This paper holds t hat t here must be so me ideas behind DU Fugs love of people , which re2
garded people as fo undatio n of state. Fro m t his standpoint , t his paper point s o ut t hat in t he specific co n2
text , DU Fu inherited and extended t he Mencius idea of people as fo undatio n of state. In t he poems of
DU Fu , t he idea of people as fo undatio n of state allies wit h his love of people , his anti2war t ho ught and
his at tit ude toward t he mo narch. DU Fu exp ressed t his t ho ught vividly t hro ugh his st yle t hat is grave
and poignant , genres t hat are suited to t he co ntent and exp ressio nal patterns t hat are varied , extending a
deep influence o n later generatio ns.
Key Words : Mencius ; t he idea of people as fo undatio n of state ; DU Fu ; t he Du poems

① 叶燮 《原诗》
: ,霍松林校注 ,北京 :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79 年 ,第 21 页 。

・　
28 ・